从二楼的卧室到一楼的客厅，一路上顾佳都像八爪鱼一样黏在温情的身上。
楼下的顾彦国见她们母女俩这副模样，不忍失笑：“你们娘儿俩这是干什么呢？”
温情故作嗔怪地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谁知道这丫头又再想什么鬼点子。”
“妈！”顾佳撒娇地摇了摇她的手臂，“我这不是看到你和我爸高兴嘛！”
“哎哟！我们家佳佳什么时候嘴这么甜啦？”
顾彦国笑着摇摇头，“行了行了，赶快吃饭吧！”
顾佳闻言忙不迭地在紧挨着他的位置上坐下。
顾彦国标准的国字脸上有一双深邃如炬的眼睛，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规整地梳至脑后，一如他的为人一样千仞无枝。
她有些动容地端详着正直壮年的爸爸。
自从他在五年前宣布退休之后，自己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精神矍铄的模样了。
顾彦国见她只是坐着却不动碗筷，不免有些奇怪：“佳佳怎么不吃东西？是没有胃口吗？”
顾佳回过神来，腼腆一笑。
“老爸，最近生意还是很忙吗？”
顾彦国好似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足足愣了一秒后才点了点头：“我们的小公主怎么突然关心起爸爸的生意了？这是有想法想要接爸爸的班了？”
顾佳的眼前莫名地闪过陆承枫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生意做久了是会变的。
变得善于心计，变得善于伪装，也变得不再愿意相信别人。
她永远都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佳佳？”对面的温情出声打断她的思绪，“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走神儿？”
顾佳赶忙正襟危坐。
“可能是睡得有点多了吧。”她讪笑了两声打起马虎眼，“我不是想接老爸的班，只是觉得工作也应该劳逸结合……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
“哦？”顾彦国听到她这么说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边摸了摸顾佳的头，一边神情愉悦地对温情说道：“看来你这当妈的功劳可不小，我们家小公主是真的长大了，知道关心起爸爸的身体了！”
温情笑面如花，满脸的慈爱。
谈笑间，冯妈正巧从厨房走出来，端了杯牛奶放在了顾佳的面前。
“小姐，这是夫人特意从澳洲订的进口牛奶，你趁热喝了对身体好。”
顾佳抬眼看向她。
这时的冯妈还不到四十岁，没有满头的银丝和满脸的皱纹。
在她嫁到陆家之后，温情怕她照顾不好自己，就让冯妈跟着她一起过去。
那时，陆承枫总是很忙很忙。
在家里的十顿饭，几乎有八顿是冯妈陪着她吃。每当那个时候，她都会给她讲一些左邻右舍发生的趣事逗她笑，在收拾好碗筷后又督促她赶快睡美容觉，告诉她要一直一直美美的，把任何接近陆承枫的女人都比下去。
可故事的最后，她还是彻彻底底的败了，不是吗？
回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顾佳只觉百感交集，看着冯妈的眼神也是暖暖的。
她微笑着邀请道：“冯妈，我们一起吃饭吧！”
“嗯？”冯妈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小姐？这……我这、我已经吃过了呀……”
坐在对面的温情亦是颇为奇怪地瞥了顾佳一眼，随后招招手让冯妈下去了。
“佳佳，你跟妈妈说实话，是不是又在外面闯祸了？”
一旁的顾彦国也摘下眼镜看着她。
顾佳这才记起以前为了能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方便为他们添菜添饭，冯妈都是提前先吃好饭的。
“我哪有呀！”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痴痴地笑出声来。“瞧我这脑子，岁数大了记性也跟着差了。我不过是觉得今天的饭菜这么丰盛，而且冯妈平时又那么照顾我，想让她跟我们一起坐下来吃饭聊聊天罢了。”
“什么岁数大了，脑子不脑子的。”温情听后顿时瞪了她一眼，顺手夹了块鱼放进她的碗里。“明天就要回学校了，这学期你可得好好把握自己，把重心放在学习上，别隔三差五的搞出些幺蛾子来让我和你爸生气。”
温情的唠叨声即熟悉又亲切，让顾佳的眼眶有些酸涩。
从前的她总是觉得温情的管教如魔音穿脑，每每听到都是苦不堪言。可时过境迁，当她在不觉中慢慢老去，却是格外怀念当初那段恣意妄为，却被母爱修剪与浇灌着的日子。
温情见她不说话，不禁皱了皱继续发着牢骚：“还有，家里给你的钱是为了让你好好学习，不是为了让你乱花的。你看看你，这又是什么时候买的项链？天天就知道臭美，我看你以后赚不来钱怎么养活自己！”
项链？
顾佳捕捉到了关键词，从万千的思绪中回到现实。
她顺着温情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胸口，呼吸陡然一窒——
这不是……人鱼之心吗？
顾佳抬起手握住那颗璀璨的蓝宝石吊坠，触感和质感与她第一次抚摸它时毫无二致。
她居然，还戴着陆承枫送给她的人鱼之心。
她的心无端端地向下沉了沉。
这本是她这两年来唯一一次做着没有他的美梦，却偏偏还戴着他送的项链。
他果然是她命里的克星，不管是梦里或是现实，总是无时无刻不霸道地提醒着他的存在，每次都要悄无声息地折磨着她。
温情没有放过顾佳一瞬间落寞的表情，只以为她是因为自己刚刚所说的话。
“佳佳，别怪妈妈说你。家里不是怕你花钱，但你要养成节俭的好习惯，要把钱花在刀刃上。我看你这项链也不便宜吧？你知道这些钱能帮助多少贫困山区的孩子吗？你知道——”
“妈！打住！”
一见苗头不好，顾佳瞬间变了脸色，出手及时制止了她的长篇大论。
开玩笑，就因为老妈从小对她的“淳淳教导”，每次她和陆承枫回娘家都像下乡一样。名牌包包不敢背，珠宝首饰就更别提。更夸张的是有一次陆承枫穿了双乔丹鞋，被温情叫去厨房唠叨了好久，最终还被指派承包该次家宴后续的一系列厨房清洁工作。
事后，陆承枫屡屡想起都不忘竖起大拇指：“咱妈挺潮的，知道这么多。”
想到这儿，她匆匆收起心思面无旁色地说道：“妈您放心！您女儿我谨遵您多年教诲，一定会在二十四岁去农村执教，二十七岁捐款给希望工程，三十岁开始助学留守儿童的。”
瞧着她那信誓旦旦的表情，温情终是忍不住“噗呲”一笑：“你呀你，就知道贫！”
“妈，我说的是真的！”
她的确是这样做的，也是因为这些举动，市里的领导还给她颁了奖，让陆承枫刮目相看了好一阵子。
“还有啊，妈，这项链可是名副其实的地摊货，五十块钱四条，我们寝室一人一条。我可没乱花钱喔！”
也许是跟陆承枫待得太久了，她一本正经说瞎话的功夫越发娴熟，直看得温情无奈地扶额。
而顾彦国也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低低笑了起来。
吃过饭，顾佳又跟着他们腻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都没变。
走到床前抓起一个玩偶，指尖的触感几乎让她以为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
她叹了一口气，像许多年前一样把自己狠狠地扔进公主床里。
最近一定是太向往美好又无虑的生活，才会做这么幸福的梦。
这里的她，不是苍老的模样，也不需要厚重的化妆品。有年轻的爸妈，还有光明的未来。
她，竟有一种想要把这个梦无限延长的奢望。
想着想着，手便不受控制地抚上人鱼之心。
她的心中涌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知道陆承枫现在在哪？在做什么？又是和……谁在一起？
其实回想在自己转身离开的一刹那，的确有些畅快。像是把多年的怨念爆发出来，彻底解放了的感觉。
可然后呢？
此刻笼罩着她的却是无尽的空虚与寂寞。
她想他。
她有多怨他，就有多想他。
即使是她主动提出的离婚，即使他们只刚刚分开不到一天，即是……他除了她之外还有别的女人。
可她还是想他。
想他的笑和他温暖的怀抱，他的吻和他温柔的眼神。
烦躁地翻了个身，顾佳把头深埋进枕头里，有些贪婪地嗅着熟悉的味道，希望可以借此平复内心的迷茫与纠结。可手刚一探进枕下，就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顾佳好奇地把它抽出来，这才发现原来是一本漫画书。
封面上画着一个身披黑色西装的冷酷男人，而他敞着衣服的怀中是一名娇小柔弱的女孩。
书的最下面用黑体写着四个鲜红的大字——霸王爱人。
这好像是自己读书时很迷的一本漫画。
她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随手翻开到人物介绍——
主角：黑龙
星座：天蝎座
身高：185cm
体重：70kg
习惯：左撇子
出生地：中国
性格：非常残忍及冷酷。非常聪明，会打中国拳。枪法精辟，传说是香港第一。极端厌恶自己的感情或想法表现在脸上。
……
饶有兴致地往后翻了几页，她渐渐回忆起书中的内容。
这是一本十分俗套又十分狗血的漫画。
书中的男主人公是黑帮老大，对女主人公一见钟情后强势霸道地占有了她，然后一路独宠到底。
顾佳粗略地回顾着那些早已变得模糊的剧情，自言自语地感叹：“浪漫的爱情果然只有书里才会有，现实生活中又哪有那么专一的男人存在……”
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啪”地把书合上，然后一个猛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少女漫画害死人！要不是因为你，我当年会喜欢上陆承枫那个大冰山？”
说完，她黑着脸走到阳台上，像是赌气一般使出全身的力气，不由分说地把那本可怜的漫画书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