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多年戏精熬成妃 > 第一百三十章 番外二:小友
    此时正是梁国一年中最冷的时节,身为养尊处优的皇子,纵是平日享尽荣华、无忧无虑,也会在这个时节犯起难来,毕竟冬日里早起晨读念书,对谁来说都不是什么易事。

    十二岁的司马越正是晚上死不睡,白天叫不醒的年纪,此时着一身有着厚厚白貂绒领子的氅子正在犯困,虽然屋子里燃着炉子,但热气熏得人越发疲乏,他整个脑袋都缩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右手一半缩在袖子里只伸出几根手指捏着书卷,正摇头晃脑仿佛正在认真晨读,努力体悟圣人的妙境。但若是低头细细打量,就会发现,这位最受当今圣上宠爱的小皇子早就梦会周公去了。

    “咳咳”,突如其来清嗓子的声音,将司马越吓得一激灵,他连忙睁开眼,一面用余光撇着走进屋的一双黑色官靴和青云官袍,一面闭着眼睛嘴里振振有词背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别装了。”太傅用指尖敲了下小案,“你看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书?”

    司马越慌忙低头看向书封,上面赫然写着《诗经》二字,想了想刚才自己念叨的却是《孟子》,不由得一阵心虚,司马越挠了挠头谄笑道:“白太傅……你……”他一抬头,忽的看到白太傅身后跟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似乎也正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头发被一根枣红色的细绳高高束起,踏着一对儿玄色银边小马靴,站在那沉着一张英武非常的脸,一幅别人欠了他钱的表情。

    司马越面露疑色,正要开口询问。白太傅却将身后的孩儿拽到身前,还未待司马越反应,这少年立时单膝跪地,恭恭敬敬俯首,拱手行礼道:“六皇子殿下。”这五个字字字铿锵有力、吐字清晰、干脆利落,让司马越虽然身处屋宇之内,却仿若身在校场。他头皮发麻,连忙也起身拱手行礼,迟疑着问道:“这是……”

    白太傅捻了捻胡须,答道:“这是犬子玄武。老臣得皇上特许,让他入宫给殿下做个伴读。想来殿下一人读书也是无聊,老臣这小儿不成器,也望在殿下身侧多学个一二。”

    司马越这才释然,勾起嘴角,做出一个无妨的表情:“既然如此,便是同学了。”他边说着边亲亲热热地去拍白玄武的肩,这少年看着个头不高,肩背却是结实,司马越就像拍到了一块石头上,白玄武仍旧沉着脸,身子稳如泰山连晃都没晃一下,倒叫司马越尴尬。但自来熟如司马越,却立刻将这尴尬的情绪抛诸脑后,立刻“嚯”了一声,惊讶道:“你好结实啊!”

    “保家卫国,身为根本。”白玄武诚诚恳恳答了,又向后退了一步,伸出一只小手,老成地示意他就坐听课,直到司马越倾身坐下后,白玄武这才振了振衣袂也在案前坐下。司马越从来都以为世上的小孩大多如自己这般,皇兄司马煜那样的已经算是异类,却不知外面的小孩还有这样老成的,恰恰身子骨又十分结实,看着就像是个能和自己一起爬高跃低的,于是好奇心大盛,一等白太傅讲完课出了殿,便一跃而起,勾着白玄武的颈项就称兄道弟。

    白玄武一脸“岂有此理”的表情,只想闪出司马越的桎梏,可他身子一动,司马越的臂膀就又攀上来,白玄武伸出小臂就是一挡,司马越有意探他,就又一个反身抓住了他的手腕。白玄武毕竟是个孩子,本就是个爱较真好动气的性子,急眼之下早把父亲的嘱咐抛诸脑后,一反手就把司马越的手臂背在了身后,司马越疼得龇牙咧嘴喊道:“哎,疼疼疼疼!”

    白玄武这才发现自己僭越了,连忙松手跪地,一副万古罪臣的忏悔表情道:“请殿下责罚!”

    司马越看着他大义凛然像是要赴死一般的表情,哭笑不得,将他扶起来道:“打着玩罢了。说起来,你身手不错啊,没想到文绉绉的白太傅竟有这样的儿子,真是有意思极了!”司马越两只眸子里熠熠生光,揣着两只手如青松一般立在檐下,眉目如画只看着白玄武笑。

    白玄武见对方竟如此轻易便饶了他,于是也放下一颗心:“你……你真的不恼?”

    “不恼不恼!”司马越摆摆手,仿佛刚才发生的不值一提,“未时晏将军授课,你也来一起听吧?”

    “是统领晏家军的晏熹将军吗?”白玄武瞪大了眼睛。

    “不是他还能是谁?”司马越眉眼一弯。

    白玄武攥起了拳头,目光变得向往又坚毅,一对儿刀锋眉蹙起:“晏将军是大英雄,我以后也想做一个能如此保家卫国之人。”

    司马越勾起唇角,似是毫不怀疑道:“玄武以后,定是股肱之臣。”

    白玄武面上一滞,看向司马越,见他目光切切,神色诚恳,并无打趣调笑之意,他深深看了司马越片刻,道:“殿下日后也定是明君贤王。”

    檐下的角铃被风吹出细碎而又清凌凌的脆响,司马越呵出一口热气,笑着摆手:“别别别,我啊,以后就想做做想做的事,喜欢我想喜欢的人。随心所欲,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便是了。”

    白玄武垂眸轻笑了一下:“这想法,够奢侈的。”

    “哈哈哈,是吗?”司马越又没皮没脸的勾住了白玄武的脖子,“走走走,陪我吃个饭然后去听晏将军教领兵打仗去……我跟你说,那可比你爹上的课有意思多了……”

    白玄武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出于一片孝心想为亲爹辩驳两句,可话唠司马越没给他插嘴的机会。直到下午听了晏熹将军的讲学,白玄武这才发现自己没开口是多么明智的一件事,因为这课真是太特么有意思了!

    二人就这么磕磕绊绊,一起在早读的时候打瞌睡传小纸条,一起在校场比划拳脚,打完架又互相给对方捂着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度过了这个漫长的冬日。转眼春风拂柳,草长莺飞,暖意熏人,满眼的新绿惹得人雀跃,司马越正闲极无聊,趁着无人在意,蹲在霁月湖旁边的草地上兴致勃勃地挖蚂蚁洞。白玄武提着一柄木质短剑走过去的时候还没看到地上蹲着个人,都路过了才觉得余光好像看见了什么特别眼熟的事物,他驻足回头一看,不是司马越又是哪个?

    他哭笑不得地走过去,也蹲下身问道:“干什么呢?”

    司马越将手中的木棍又往土里插了三寸,指着那处道:“你看!好大一个蚂蚁洞!”

    白玄武见他语气欢欣仿佛这辈子没见过蚂蚁似的,不由得像个小大人一般蹙眉道:“你这样给他们瞧见,又得说你。”

    司马越听他这样一说,也觉得怪没意思的,将树枝子一扔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身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白玄武微微垂眸,过了片刻才淡淡答道:“嗯……正要去找你。”

    “啊?”司马越又低头拍了拍衣襟上的灰,漫不经心问道,“有事找我?”

    “喏。”白玄武手指紧了紧,将手中握着的木质短剑递了过去,“我削的,你拿去练剑吧,分量合适也安全。”

    司马越的眼神从衣襟上飘到白玄武有些泛白的指节上,又飘到剑上,怔愣片刻才伸手去接。这是一根桃木削成的短剑,表面被打磨的光滑无比,没有一处扎手的木刺,这剑的分量也是恰到好处极为称手,既比校场的假剑要重上三分更近似于真剑,又并不会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过于沉重。剑柄上甚至为了美观,还专门凿出一个小洞,系上了一条檀色的剑穗。

    司马越欣喜地把玩起来,惊叹道:“厉害啊,玄武!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好手艺!削一支这个要多久?是不是花了你很长时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热,玄武的脸颊微微发烫,他搔了搔后脑勺:“每天做一些,一月可成,不碍事。”

    “一个月?”司马越咻咻挥舞了两下,吃惊道,“难怪你这些天念完书就往回跑,原来是为了这个!”

    “你生辰要到了,我也没什么可送的……就……这个……殿下也别嫌简陋。”

    “我很喜欢!”司马越扶着他的肩,目光灼灼,“以往生辰他们送的无非是些夜明珠之类的奇珍异宝,对我都无甚大用处,收了也就是放到库里。就你送的这个不同,既用了心,我还可天天佩戴在身上,用于精进自己,真是再好不过了!”

    白玄武闻言不由得弯起眉眼,讷讷道:“殿下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司马越大喇喇地拍了怕他的肩背:“可惜,你礼都送了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白玄武连忙摆手,刚摆了两下,忽的被司马越抓住了手腕子,司马越笑嘻嘻道:“要不然,你带我出宫,我带你……找点乐子?”

    白玄武一听两只手摆得更疾了,脸上的表情也像是听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一般,嘴巴张的能放得下一颗桃子:“使不得使不得,出了宫你要是又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话虽如此说,一向拿司马越没办法的白玄武还是趁着自己放学出宫时,将司马越偷偷藏在马车里带了出来。虽然觉得这件事“岂有此理”,但一旦拿定了主意,白玄武还是十分沉着地应和打发着看守宫门的守卫,可谓是游刃有余,与当初惶恐之人判若两人。司马越从马车里打了个滚跳出来,勾起嘴角打趣他:“一向循规蹈矩的白玄武做起坏事来,倒也颇有天赋!”

    白玄武心道:“还不是跟你学的。”嘴上却抿了抿唇道:“不负殿下所托。”

    司马越理了理自己湖蓝色如意纹锦绣常服上的褶子,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来,腰带上系着羊脂白玉,刻着九天祥云纹,风度翩翩,眉眼如电,又因为本就生得高些,身姿又挺拔,瞧着比实际年龄长了三四岁,真真像是某位大户人家的浪荡小公子。他勾了勾白玄武的脖子道:“出来别叫我殿下了,叫我马公子!”

    “是……殿……马公子!”白玄武惶恐答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向沉着有余的他面对这位六殿下,总是慌慌张张的摆不起那一副普天之下都欠我钱的架子,莫名有种担心唐突了美人的心情,白玄武思及此处,不由得汗毛倒竖,狠狠打了几个哆嗦,恨不能打自己几个嘴巴子让自己清醒一点。司马越却对白玄武的愣怔全没在意,只拉着他往前走,等到白玄武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二人已站在红云招面前了。

    纵是再规矩的帝京小少爷,也不会不知道红云招是做什么的,这满目莺莺燕燕、红灯绿酒,不是帝京最大的青楼又能是什么?

    白玄武看着楼里楼外娇滴滴的小娘子们,不由得倒退了一两步,惊得一时有些结巴:“来……来这做什么?”

    司马越推着白玄武的背往里走,大笑道:“来这能做什么?自然是寻欢作乐!今儿个小爷我请客!报你的一剑之恩……”

    “喂喂喂,谁捅你一剑了?什么一剑之恩……会不会说话啊?”白玄武一边闪身躲过一只伸过来要牵他衣角的白嫩藕臂,一边咬牙道。

    “赠剑之恩总行了吧?赠剑之恩!”

    “可……我对这里不感兴趣!!”白玄武全身僵硬地被司马越推到一间屋子里,司马越抬起一脚怼在白玄武的膝盖弯上,然后一把将他摁在席子上坐下。一个身着牡丹花罗裙、浓妆艳抹的女子侧坐在小案前给二人斟酒,看到白玄武宛如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犬一样被摁在案前动弹不得,不由得掩嘴一笑道:“这位小爷说话真有意思,对我们红云招不感兴趣,难道喜欢的是男人不成?”

    白玄武砰地一拍案板,咬牙切齿地沉着脸,低声威胁道:“岂有此理!你再说一遍?”

    “哟,这位小爷好凶哦,奴家好怕的。”这女子唬了一跳,半真半假地倚到司马越怀里去了。司马越想了想,这钢铁直男白玄武被女人这样调笑,脸皮子又薄,一会儿别恼了,于是连忙替他打圆场道:“他要是喜欢男人,我这马字倒过来写!”

    说着又指着白玄武哈哈大笑起来“你说说你,这么不解风情!”他随后端起酒杯喂了女子一口酒,道:“去,再上些好酒好菜来。”

    “是。”女子起身躬身行礼,款款关上门出去了。

    “你看看你,黑着一张脸,本也是个俊儿郎,连笑都不笑一下,唐突了佳人懂不懂?”司马越抬手拍了一下白玄武的后脑勺。

    一听到“唐突了佳人”,忽而又想起刚刚路上的神游,脸上越发烧了起来:“我爹说这种地方不能来,这些女人乃是祸国之源!”

    司马越听了微微蹙眉,不耐道:“什么祸国之源?!国家保不住,是我们这些当政者无能,为将不能守城,为官不能保民,与这些女子何干?”

    白玄武极少见司马越这样动气,一时有些呆住,又细细思量了一下他的话,不由得垂首不语。

    “玄武,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死心眼,白太傅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学究似的,有些事你知道他说的不对就不要听。”

    白玄武低垂着眼睑,小声答道:“嗯,你是主子,我以后听你的。”

    司马越一听,又转怒为笑道:“我说的也不要听,你得自己拿主意。”

    “我拿主意了啊。”白玄武两手一摊。

    “你怎么拿主意了?”

    “我想好了,以后都听你的,这就是我拿的主意啊。”

    司马越呛了一口,看着面前一本正经满脸认真的白玄武,哭笑不得。

    月上三竿,一曲青门引,一段绿腰舞,丝竹之声乱耳,推杯换盏皆空,转眼满地狼藉。白玄武叹了口气,从钱袋里掏了钱出来付了,撑起醉成一滩烂泥的司马越走出红云招。街市上人烟不多,但还依稀有叫卖声和打更声传来,将一条老街拉得格外悠长。

    两个人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一路向已等候多时的马车走去。司马越四肢瘫软像是没了骨头,眼睛里却还是亮晶晶的,嘴里胡乱喊着:“玄武!”

    白玄武费力地又将他提了提,担在肩上,咬牙应了一句:“我在。”

    “玄武……”

    “嗯。”

    “玄武??”

    “我在。”

    “玄……”

    “在。”

    聒噪的喊声忽然戛然而止,白玄武低头看了看,发现这位唠唠叨叨的混世魔王这下是真的睡了过去。他嘴角露出浅浅淡淡的一笑,和车夫一起用力将司马越挪上了马车。

    他自己也跳上车在司马越身边坐下,举头看了看如霜的月色,显然时候不早了,他转头对车夫道:“走吧。”车轱辘吱吱呀呀地在青石路上转动,车身左右晃了起来,白玄武扭头看了看被晃得七荤八素的司马越,生怕他醉酒一会儿要吐出来,想了想便凑近了些,将他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肩上。从嘈杂声中出来之后听觉似乎变得格外敏锐,这寂寂凉夜,白玄武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耳边均匀的呼吸声,他的心中一片氤氲。

    终于偷偷摸摸将司马越运回了寝宫,这会子司马越已醒了几分,挥了挥手让下人们莫要打扰,便入了房要安歇。头昏脑涨的司马越飞扑到床上,将鞋蹬飞,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天真是高兴,十几年来都极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白玄武依旧是片叶不沾身的模样,退后半步冷冷清清地躬身道:“那殿下早些休息……臣……”

    “你呢?”司马越忽然打断他道,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过来“你开心吗?”

    白玄武抬起眸子,微微瞪大了眼睛略带吃惊地看着他。过了片刻,他脸色变得柔和:“自然也是欢欣的。”

    司马越从被子里爬起来,半撑起身子弯起眉眼看着他笑:“看你傻乐的,就说谁会不喜欢女人嘛!以后再带你去!”

    白玄武条件反射般地蹙了蹙眉,司马越立刻会意赶忙抢先一步开口道:“你先别忙着拒绝,当我是兄弟,听我的就是了!”

    白玄武闻言眉头渐渐舒展,他垂下眼睑笑了笑,轻声道:“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