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千秋穗 > 七十
    水面倒映的是一张姹紫嫣红的脸,本该在眉毛上的黛色掉到了眼圈下方,胭脂则掉下了两颊,嘴唇上的口脂早不知道去哪里了,就连脸上的铅粉也被刷成了条带状。

    庄絮絮:“……”

    最可怕的是,她往后躲,水面上的鬼脸也跟着她一起往后躲,她往左退,鬼脸就往右退。但不论她往哪个方向逃,鬼脸总是能最默契做到和她如影随形。

    瑽瑢先是被庄絮絮的大喊大叫吓得身子一抖,紧紧贴住了栏杆,后来庄絮絮终于闭上了嘴,却开始对着水面左摇右晃,前仰后合的了。

    瑽瑢很担心。

    “她不会是疯了吧?”瑽瑢压低声音小心的问疏竹道。

    出于谨慎,疏竹建议道:“再看看吧。”

    瑽瑢刚想点头,却看见那边的庄絮絮已经开始奔溃大哭起来了。

    她紧紧抓着自己的婢女的手,嚎啕道:“怎么办!这个女鬼好像是我自己!”

    瑽瑢:“?”

    她好意提示道:“不是好像,确实是你自己。”

    庄絮絮抽空瞟了她一眼,哭的更加用力,跌跌撞撞的冲过来,改握了瑽瑢的手。

    “怎么办!我这幅样子枢密使全看到了!”

    瑽瑢:“???”

    这位的反应需要这么激烈吗?

    瑽瑢被庄絮絮捏的手腕发疼,她试着往外抽了抽,也没有成功。

    “庄小姐,你冷静一点。”瑽瑢努力的去安抚她的情绪:“我和枢密使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还满脸泥点呢,没事的。”

    庄絮絮抽噎着抬起头来,瑽瑢继续道:“说不定他就好这口呢,是吧?”

    “谁好哪一口?”

    旁边忽然传来了辛袂的声音,瑽瑢僵着脖子一点点转过头去。

    辛袂把手背在身后,闲步踏上台阶,一派悠闲的模样,嘴里却半点不饶人:“你说的是我吗?”

    瑽瑢:“……”

    辛袂见她不说话,也依旧要自顾自的说完后面的话:“那我好哪一口?你这一口吗?”

    瑽瑢:“…………”

    她为辛袂这种走一步算计一步的处事原则而感到很紧张。

    这时候庄絮絮“嗷”的一声跳起来,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她缓缓放下一直捂着脸的手,欲迎还羞地款款望向辛袂。

    辛袂:“?”

    “枢密使当真喜欢脸上不干净的吗?”庄絮絮绞着帕子嗫嚅着开了口。

    “不好意思?”辛袂没敢听清。

    “沈小姐刚刚说,她见您第一面时也满脸是泥巴,那……我这样的……您会喜欢吗?”

    说着庄絮絮更加用力的蹭掉了脸上的铅粉。

    辛袂:“……”

    回头看了一眼罪魁祸首,她还装作若无其事的在看风景。

    一双眼睛却贼溜溜的时不时就往他身上转一圈,知道的明白这是她心虚,不知道的还以为瑽瑢暗恋枢密使呢。

    “我让人送你回家吧。”辛袂依着自身修养,对着庄絮絮的甚至可以称为有点骇人的脸也依然不动声色,虽然微笑着但还是不容拒绝的下了逐客令。

    “我……”庄絮絮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说。

    “那今日多谢枢密使相救,絮絮先告退了。”

    庄絮絮略一行礼,才一步三回头的往亭外走去。

    等她的身影完全不见了,瑽瑢从美人靠上跳下来,头一扬,双手一叉腰,准备恶人先告状。

    但她很快又觉得这个姿势看起来有点像泼妇骂街,于是她犹豫着又把手放下了。

    这恰好给了辛袂可乘之机:“瑽瑢,庄絮絮既然走了,你是不是该商量一下刚刚与我的约定了?”

    瑽瑢一个头两个大:“我们刚刚还做了约定?”

    “是的。”辛袂回答的很真挚:“你方才与我私定了终身。”

    瑽瑢:“……”

    今天的辛袂和以往的很不一样,如果说以前他还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煮着瑽瑢,现在则是应该出锅捞起来了。

    瑽瑢却觉得他是心急了,好像有什么事在后面逼迫他不得不这么做似的。

    于是她也给自己留了个心眼:“我还没及笄呢。”

    “我可以等。”

    “这种人生大事……”

    “我很认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会托最好的媒人来向沈相提亲的。”

    “……”瑽瑢终于忍无可忍了,她干脆挑明了问道:“辛袂,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我很奇怪?”辛袂意外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哪里奇怪?”

    “你……”瑽瑢斟酌着措辞:“很急?”

    “当然要急。”辛袂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世间至苦,莫如相思。”

    瑽瑢刚刚建立起的防线一下子就被击溃了。

    “我……”

    “我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好让我能安心的度过余下的半年罢了。”辛袂步步紧逼,盯着瑽瑢的眼睛。

    明明他的目光深情缱绻,瑽瑢却感觉如芒在背一般。

    她正进退两难的时候,肚子又“咕噜噜”的叫了一声。

    辛袂:“……”

    瑽瑢从未有一刻如此感谢过自己的肚子。

    “那我们先吃饭吧。”辛袂叹了口气,后退半步,招手让人把饭菜端进来依次摆在桌案上。

    瑽瑢趁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连忙如获大赦的松了一口气。

    居然还隐隐生出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菜色很精致,被盛放于精巧的小碟子里,瑽瑢三筷下去就没了一半。

    虽然她一直觉得正常的分量应该还要更少一点,现在已经是辛袂担心她下不了手然后饿了肚子特意吩咐人加了的。

    “这是我让府上的厨子做的,外面的小吃我怕不干净。”辛袂一边为她夹菜,一边解释道。

    瑽瑢嚼着一嘴鱼香肉丝,唇齿留香,幸福的点了点头。

    要真论起来,辛袂和甄琰绝对是两个极端。

    甄琰是那种会带她去走街串巷找最地道的民间美食的人,哪怕是要在油腻腻的烧饼摊前和布衣一样排队等着买一个烧饼,他也是愿意的。

    但是辛袂就不一样了。

    就像现在这样,他会说:“这是我府上的厨子做的,外面的东西吃起来不干净。”

    瑽瑢忍不住就联想到了那个去寺院祈福也要带上厨子的太子殿下。

    吃饭的时候,辛袂终于安静了下来,让瑽瑢能认认真真的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还好辛袂之后半天也没再提及这件事,休息片刻后带着她在四周逛了逛,也算是完成了皇上布置给他的任务。

    午后林间格外凉快。阳光透不进来,清风却来去自如。倒让瑽瑢记起来此行的目的本是消夏散心。

    只是被庄絮絮和辛袂这么轮流一搅和,散心是不指望了,还是安分一点,权当避暑了。

    傍晚的时候回到家中,绿萼出门接她。

    瑽瑢前面还走的好好的,一进后院,就像被人抽光了骨头似的软趴趴的靠在绿萼身上,由绿萼一路吭哧吭哧的把她扛回去。

    “太累了。”瑽瑢嘟囔着:“我明天想在床上睡一天。”

    “怕是不行了,小姐。”绿萼把她搬到床榻上,为她拖去鞋袜,捧起脚也一并放上去,才道:“甄先生今天托人来说了,明天您要是还不上课,他这个月就不来上课了。”

    瑽瑢还没意识到甄琰这话的危险性,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绿萼继续为她解说道:“但他还是会给您布置作业的。”

    瑽瑢身子一顿,绿萼接着说道:“三倍。”

    瑽瑢:“……”

    先生果然还是先生啊。

    瑽瑢苦恼的又翻了个面,抬起手,绿萼帮她擦了擦,她“啪”的一声重重放下来。

    绿萼倒是被她弄出来的这一动静惊的记起来了还有事要说。

    “小姐。”她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房里没有自己要防备的人后放轻了声音:“我觉得疏竹不适合放在身边。”

    “哦?”瑽瑢又换了个面趴在床上,听见她的话之后抬起头,把下巴托在枕上:“为什么?”

    绿萼总不好好和她说自己昨天和疏竹一起联手骗了瑽瑢,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奴婢觉得她,怪怪的。”

    瑽瑢重新把脸埋到枕头里,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闷闷的:“我也觉得你很奇怪。”

    “奴婢没有!”绿萼连忙澄清道:“说真的,小姐,疏竹以前只不过是个院里的杂扫丫鬟,没有资格进屋的。可她那天却偏偏出现在了您的眼皮下,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吗?

    瑽瑢细细回忆了一遍,才觉得确实有点。

    绿萼又说道:“而且,大小姐也曾提醒过您……”

    绿萼却料错了这一点,便是一提起沈玦瑢,瑽瑢才摸索到的一点怀疑瞬间变成了满腔怨气。

    她冷笑一声:“沈玦瑢有什么可信的。”

    绿萼不敢吱声了。

    瑽瑢说:“辛袂今天刚刚和我夸过疏竹,说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可做心腹。”

    绿萼低着头暗暗咬了咬嘴唇。

    “你说,我该信沈玦瑢,还是该信辛袂?”瑽瑢最后问道。

    绿萼不敢回答。

    瑽瑢朝她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可是小姐,大小姐是您的至亲啊。”

    绿萼一咬牙,还是决定要劝一劝。

    “至亲?”瑽瑢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撑着床坐起来,盯着绿萼,直把绿萼盯的心里发毛。

    “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绿萼反应过来自己是碰到瑽瑢心里最深最残忍的一块痂了。

    “小姐……”她想道个歉,瑽瑢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那你知道差点被至亲害死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