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骚动声越来越大，脚步声、说话声、还有瓷器被推到地上摔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最初那声突兀的声音却凭空消失不见了。
疏竹身手矫健的把瑽瑢护在身后，跑到门边推开一条缝往外慌张的四处瞟了几眼。
瑽瑢在后面踮着脚努力的试图去看到外面的景象。
可惜她失败了，原因是门缝太小疏竹太高，和她太矮没有关系。
确认门外暂时安全后，疏竹回首示意瑽瑢：“小姐，我们赶紧出去吧。”
瑽瑢点头，疏竹彻底把门打开，贴身紧靠在她身侧，以防推搡涌动的人流冲撞到她。
好像是镂空的熏炉里逃逸出来的香味，恐慌也同样在人群中肆意扩散。瑽瑢在屋外站定后立刻遣了人去把绿萼带出来。
所有人都到了屋外之后，才发现情况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
从外面看起来，客栈安然无恙，没有一点走水的现象，除了大街上突然多出来的人，一切就和往常一样。
“怎么了小姐？”绿萼脸色更加苍白，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的，疏竹勉力扶住她。
“走水了，你没听到吗？”瑽瑢问。
“没有啊。”绿萼摸摸头。
“你刚刚莫不是睡着了吧？”疏竹也感到非常奇怪。
“我没有睡着。”绿萼否认。
瑽瑢没有理她们，仔细辩听着四周嘈杂的人声里的讯息。
“我刚刚听到有人喊走水了？”
“没有吧？我没有听到啊。”
“我也没听到。”
“那你跟着跑出来干什么？”
“我看大家都跑了我就也跑出来啊。”
“所以到底有没有走水啊？”
人群中的质疑声应和声逐渐变小，取而代之的是被欺骗的怒意。甚至有人已经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重新踏进了客栈。
瑽瑢沉着脸，问刚刚进去救绿萼的人：“你刚刚进去的时候可有见到火光或者是浓烟？”
“回二小姐，没有。”
“你再去看看，是不是真的走水了。”瑽瑢吩咐道。
不消一会儿，派去的人就回来了，回禀道：“二小姐，没有走水，店家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瑽瑢沉思了半晌，还是没能从中捋出一点头绪。
骚乱发生在一刹那，主导的声音瑽瑢明确听到的只有一声，后面零碎响起的都是听见的人的回应声和未听见的人的怀疑声。
“走水了！”和“走水了？”在一片慌乱之中，没人听的真切。
所以疑问变成肯定，肯定变成绝对，知道真相的人开始逃窜，不明真相的人随着趋势往外跑。
为什么？
瑽瑢不自觉的咬起指头，既不是真的起火了，也不可能是店家一时兴起的玩笑，真的有人要寻仇下杀手估计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好像没有观众就不满足一样。
那会有谁精心布置这一场闹剧，原因又是什么？
他在等着什么时候收网，他希望捕捉起来的鱼又是哪一条？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瑽瑢眼睛一亮，问疏竹道：“先生呢？”
“甄先生把您安顿到房间后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疏竹如实回答道。
“出了这么大动静先生都不出门吗？”瑽瑢笑起来，一双眸子清亮清亮的：“不如让我们来猜猜看，先生是去哪了呢？”
日暮时分，长街尽头，甄琰正缓缓走来。
见到站在街口的瑽瑢时，他的身形明显的顿了一下，瑽瑢已经跑上来迎接他了。
“先生！”眼前的少女因为短距离的快速奔跑，脸蛋红扑扑的，就像现在天边垂着的夕阳。
她手里还举着一根东西，走近了才发现是个糖人。
“给！”瑽瑢在他面前堪堪止住脚步。
甄琰接过，咬了一口：“很好吃。”
瑽瑢跟在甄琰旁边，看他一口一口吃下糖人，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先生喜欢吃甜食吗？”
甄琰微微一愣，低下了头，声音也放轻了：“喜欢。”
这回轮到瑽瑢发愣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答案，一时语塞，刚刚准备好的话都忘了。
还好甄琰极其自然地接过话头：“你刚刚在街上逛？”
“不是。”瑽瑢说：“原本是在客栈里休息的，后来遇到了点小事就到了街上。旁边刚好有个卖糖人的小姑娘，见我长得俊俏就送了我一个。”
说着她自得的扬了扬头：“看样子我穿男装是真的不丑。”
甄琰却没有关注这个，他停下脚步，皱着眉问：“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瑽瑢漫不经心地回答，随后她立刻匆匆打断了甄琰刚要张开的嘴：“我们先去吃晚饭吧先生，我们边吃边聊。”
甄琰想了想，点点头。
于是瑽瑢极其自然地把甄琰重新拉回到客栈面前，却不想甄琰挑了挑眉，问道：“就在这吃晚饭？”
瑽瑢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满满的嫌弃意味，不服气的梗着脖子道：“那不然去哪儿？”
甄琰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攥紧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数不清往西转了几个弯后又往南或是北穿过了几条小巷，绕的瑽瑢头都晕了。可甄琰仿佛还能认得清方向，依然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
如此走了许久，天已经暗了下来。到后来瑽瑢都自暴自弃地任由甄琰领着自己穿越大街小巷，直到他们绕过一处民宅，来到一条街道上。
“中庭生桂树，华灯何煌煌。”
这便是瑽瑢的第一感受。
看久了逼仄的窄巷和三两烛火的民居，这一处街道确实给人豁然开朗的清新感。
处处灯火通明，犹如白昼，把黑夜的寂寥挤得无处遁形。街上人声鼎沸，比肩接踵。两旁店铺林立，勾栏酒肆里传出的丝竹歌笑之声不绝如缕，沿街各色饮食小摊传出来的香味在空中相撞，钻入瑽瑢的鼻子。
瑽瑢抿起嘴，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甄琰恍如未觉，仿佛要征询瑽瑢的意见，略微弯下腰问她说：“中午吃了鱼，晚上就吃点别的？”
瑽瑢在内心思量了一下，才要回答，甄琰便拉起她的手往一处摊子走去。
“吃什么面？”
瑽瑢张了张嘴，来不及发出一个音节，甄琰就高声叫道：“两碗丝鸡面。”
瑽瑢又默默咽回了刚到喉咙口的话。
甄琰简直没完了，他认真的思考片刻，又问道：“吃得饱吗？”
瑽瑢反应极快，也不管要说什么，首先把嘴巴张大了。
可惜她还是失算了，因为甄琰看也不看她，拦下了路边顶盘挑架的小贩：“鹌鹑馉饳儿、糟羊蹄和澄沙团子，劳烦。”
瑽瑢：“？”
这是什么毛病？
甄琰一口气点了菜，还觉得意犹未尽，问瑽瑢：“要喝点什么吗？”
瑽瑢这回学乖了，闭口不言，无所谓地等他下结论。
谁知甄琰这回却仿佛真的在等她的回答，她不说话，他就也不说，等了许久，才吐出一个字：“嗯？”
瑽瑢意识到这回是他终于首肯她说话了，生怕错过这大好机会，连忙道：“我……”
“豆蔻熟水是吧？”甄琰无情打断她的话：“我去买，你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
瑽瑢：“？？？”
她说什么了吗？
她说话了吗？
后知后觉的瑽瑢反省了许久，才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豆蔻熟水是什么？
瑽瑢突然有点头疼了。
她看着店外络绎不绝的人群，期待着甄琰高举两杯熟水，大喊着“借过”然后从中奋力挤出来的场景。
或许会有人扯皱他的衣衫，踩脏他的靴子，把他搞得灰头土脸的，不复往日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气质。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看见熟水晃出来倾倒在他的衣服上，弄湿一大片，让他狼狈不堪。
瑽瑢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傻笑什么？”
瑽瑢极其顺口的接道：“笑你呢。”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飞快的回过头去，看到甄琰优雅地俯身把一杯豆蔻熟水移到她面前：“笑的渴了吗？要不要喝点再继续笑？”
瑽瑢：“.…..”
为了掩饰心虚，她取过杯子大口喝了一口。
“好喝吗？”
“好喝！”瑽瑢眼睛一亮：“这个是只有山阴才有吗？我在家就没喝过这个！”
“是吗？”甄琰道：“那大概临安除了丞相府之外都有的吧。”
瑽瑢：“.…..”
还好他们要的吃食很快就上来了，瑽瑢开始埋首专心致志对付美食，一时间甄琰都被冷落了。
瑽瑢从未在这样的店里吃过民间小吃，一时有些新奇，吃什么都觉得好吃，免不了就多吃了几口。
后果就是吃完之后捂着肚子站不起身。
甄琰看着她，若有所思道：“我大概又掌握了一条分辨你和你姐姐的方法。”
瑽瑢仗着自己现在是男儿身，肆无忌惮的打了个嗝，然后才慢慢问道：“是什么？”
“你比她更胖。”
甄先生盯着瑽瑢的脸，一字一顿的说。
“.…..”
既然吃饱了也喝足了，瑽瑢开始着手准备议论正事。
“先生，我今日傍晚与你说，下午我在客栈遇到了点小事。”她镇定自若的坐直身体，盯着甄琰的脸，生怕漏过一丁点细小的破绽。
“什么小事？”甄琰似笑非笑地问道。
瑽瑢沉默了片刻，突然移开目光，好像放松了对甄琰的监视，后背又垮下去，坐没坐相地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今天下午，客栈走水了。”
能用这种见惯大风大浪的口气把走水说成一桩不起眼的小事。
甄琰觉得他这个弟子也真的是非常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