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笙等人见着萧衡，皆是垂首行礼，只有那半大的男孩仍是直愣愣站着。
萧策年纪小，又体弱，倔在这站了半多日，早就熬不住了。可等着萧衡一出现，立时一扫疲乏，小小身板挺得笔直，下巴微抬，漆漆的眸子里仿佛突然乍出光。
只是那光芒与委屈无关，更像是挑衅。
“父皇终于抽得出空来罚孩儿了？”小小年纪，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一副似笑非笑神情。
萧衡蹙眉不语，迎着他的目光，两父子在雨夜隔着一步之遥相望。
陛下极少对太子生气，但在这一刻，凡是长眼睛的都知道萧衡气极了。
只是他素来不露人前，越气反而越平静，将话压了压，才问：“知错了吗？”
萧策到底对他有几分惧意，只是骨子里不服输，硬撑着摇头，“孩儿不知。”
萧衡眉梢一动，竹笙等人吓得发抖，还是李全英有本事上前打哈哈：“陛下，都到这个时辰了，殿下还没用晚膳呢……”
果然，话才出口，陛下便似有些松动。
李全英准备再添些柴火，谁知还没来得及说，跪在角落的雪墨忽地打了个喷嚏，将众人目光引过去。
她双手抱在胸前，瑟瑟发抖。
萧衡似是这时才注意到还有这么个人，想了想，问李全英：“是今日与太子一起没轻没重的那个丫头？”
李全英连连点头：“回陛下，是她。”因不忍心，默了默又接上一句道：“唤作雪墨的。”
“雪墨……”萧衡重复，“是……”
“是，父皇，是苏音姑姑家的雪墨。”萧策不等他说完，自己接了下边的话，眼里浮上一层水汽，强忍着道：“怕父皇早不记得了。”
萧衡自然记得。
苏音是尚容的陪嫁婢女，面目早模糊了，只记得是个很忠心的人。五年前……苏音随她一同没了，宗奇来同他说过一次，苏音有个年幼的妹妹，放在外头怕养不活，想接进宫里来，当个婢女也好。
他那时浑浑噩噩，哪里管得许多，都随宗奇去了。
没想到一眨眼，都这般大了。
知道儿子是故意拿话来激他，他自然不会计较。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冲李全英道：“找个人送她回去歇息，看顾仔细了。”
“是。”
等宫人把雪墨架走，他将视线转回到萧策身上。
男孩依旧抬着脸，满眼倔强。
说来他模样像自己，脾气也像自己，竟很难寻到尚容的影子。尤其是这两三年，渐渐长开，褪去孩童无知，晓得些人间世事，本以为会学得柔润些，谁知反而变本加厉，比自己幼时还要厉害。
可是尚容脾气多好。
长安城谁人不知薛二姑娘生得七巧玲珑心，从来体贴妥善，样样周到。就连太后，对她也是从来挑不出半个不是。
不过……还好，念旧、心肠软，他倒是跟尚容一样。
恍惚只是眨眼，他身上的怒气都消弭不见。站了一会儿，抬步走到萧策身边，从竹笙臂弯间拿过披风展开，轻轻落在儿子身上。
他弯着腰，将系带整理好，手掌在萧策脑袋上摸着，放缓了声音道：“先回去吧，明儿课后我去瞧你。”
萧策再要强，始终是个孩子。几年来虽与萧衡父子相依，但萧衡从来不是个慈父，所以极少有这样的时刻。
他眼眶里瞬时汪起水雾，然而不想在父皇面前出丑，便低头应了声“是”，带着宫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