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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便到了腊月里,瑞雪三两场,在青石板路上铺了薄薄一层。在新亭,一般是不见这般落地不化的雪,时玖趴在窗前,细细数着窗外雪色。
“玖儿,我煮了蛋羹。”那边商瞿把饭菜端上桌,便来叫时玖。
商瞿前些日子买了些木炭回来,房间不大的好处也这般显现出来,烧了火盆,屋子很快就暖和起来。
时玖刚要从床榻上爬下来,商瞿就已经来到床榻边上,半跪下身子,替时玖双脚套上一双不厚的鹿皮靴,这才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时玖的脚背。
“地上凉。”
“嗯。”时玖披上外袍,两个人围着一张小木桌坐,商瞿炒了盘青瓜土豆,有特意熬了罐山药枸杞小排汤给时玖喝。
时玖拿起汤匙尝了一口,山药入口香软,味道还真不错。
“怎么样?”商瞿问。
“好喝。”时玖咽下一口,又要伸手去舀,“跟谁学的?”
商瞿重新拿了个碗,给时玖盛了一小碗放在旁边凉着,“铁匠铺的老板娘就擅长做这些汤汤水水的,我跟她学了两手。”
难怪前几日商瞿都神神秘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情是学煲汤去了。
蛋羹蒸的金黄,入口滑腻,口感恰到好处。时玖不由得真心赞美商瞿的厨艺又长进了。
商瞿点头。他也不是主动增长厨艺的,纯粹是因为时玖一点活不会干偏还生了张评点四方的嘴。
“入冬了不好找野物,待开春我去山上猎点东西给你做脚垫暖着脚,再给被子上添层皮子的被面。”
时玖咬着筷子一笑,“不强求,我有你抱着也很暖和啊。”
室内烛火摇曳,商瞿静了片刻,突然走到时玖身后,轻轻捞起他一头倾斜的长发,手执一白玉发簪为他束发。
时玖不知商瞿在背后倒腾什么,抬手去摸,摸到被束成发髻的长发,手下一顿,朝侧边摸去,触手温润,是一枚玉簪。
商瞿道:“今年过去你就及冠了,旁的都不妨,及冠礼不能马虎。“
“我听苏先生说……师父给你选好了字,从明日起,你就加冠成人了……”商瞿想了想,还是抬手摸了摸时玖的头,“本来想让苏先生来给你束发的,但是苏先生太忙了,我就去找高滔问他及冠礼的步骤。”
“没有礼服,也没有宾客,”商瞿抿唇,“我……”
时玖笑着牵了商瞿的手,“不打紧,咱们去给爹磕个头。”
“嗯。”商瞿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二人朝着时诵的牌位深深跪下叩拜。
时玖深深埋首,心里长唤了时诵一声爹爹。您将我抚养成人,传授我一身浩然正气,又把商瞿带来了我身边。惟愿黄泉之下,爹与父亲重聚相伴。
时玖直起身,抬眼看向身侧的商瞿。
还有……时玖默默道,希望您保佑我和身边
这个人。
时玖启唇,“父亲为我取字’玄瑾‘,“他悄然隐去眼角的湿意,”父亲取了字,你就来为我主持及冠礼吧。“
商瞿一怔,“我……”
“只有你能来,不说长兄如父,你还是我夫君呐!”
商瞿这一次去没有因为时玖的调笑红脸,身子依旧跪在蒲团上,声线低沉,无比严肃郑重。
“古者冠礼,筮日筮宾,所以敬冠事。敬冠事所以重礼,重礼所以为国本也。故冠于阼,以著代也。醮于客位,三加弥尊,加有成也。己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见于母,母拜之,见于兄弟,兄弟拜之,人而与为礼也。冠玄端,挚于君,以挚见于乡大夫、乡先生,以成人见也。“
”成人之者,将责成人礼焉也。责成人礼焉者,将责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之礼行焉。将责四者之行于人,其礼可,不重与。故……“
商瞿突然顿了下,时玖正听他背礼记背的新鲜,突然停在这里,不由看向他。
“故……”
商瞿闭了闭眼,没再继续背下去。
“故不做他求与玄瑾,惟愿他此生平安喜乐,心满意足。”商瞿说完,郑重其事地朝时诵的牌位磕了最后一个响头。
远方钟声震响,金钟的声音响彻九州四野。
时玖闭了闭眼,终于没忍住,眼角一滴晶莹滑落。
这世上哪里还有人会这般,在给予嘱托和重任的及冠礼上,只对自己说一句:平安喜乐。
时玖在这一刻又觉得商瞿他跟爹爹是那样的相像,让他不由得想到自己恩科考试的时候,时诵也是这般不同其他考生的家人,只字不提考上了该如何,只说如果自己没考上,那爹养他一辈子。
时玖一直都知晓自己喜欢商瞿,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爱他爱到骨头都隐隐作痛。
“好啦,及冠礼也过了,咱们去吃饭吧?”时玖拉起商瞿。
商瞿点头,摸了摸时玖的头,目及时玖头上那一只白玉簪,弯了下唇角。
菜肴温热,熬的汤水已经半凉,入口恰到好处。时玖朝商瞿笑得露出颊边的酒窝。
钟声回环,嗡鸣不止。不只是为了迎接新年,也是在慰抚在战火中故去的大楚亡灵。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商瞿虽然没有说,但是时玖却谨记,自己已经再不是尚未及冠的时玖了,他是时玄瑾,生于亲父身逝的年月,成于养父捐国的那一年。在大楚城破的当年,他束发及冠成人。从此大楚是他肩上的担子,是他的责任。只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是大楚儿郎,需记得国家兴亡事。
时玖想起他带着兵士使齐的时候对他们说的那句:为天地立身,为生民立命。
时玖从不曾忘记。
他的父亲不曾忘,所以英勇赴死。他的爹爹不曾忘记,因此破而立世。就像是时诵在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上所言,他是他们二人活在这世间一遭的证明。
时玖绝无可能,给这世间与他最温暖的亲情的二人蒙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