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低呜咽了一声,似有不满,但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衣画瞥了他一眼,伸了个懒腰,正欲问问他叫什么名字时,落清云走了进来,他连忙起身,“主子。”
床上的少年警觉的看着她,身体紧绷,眼神充满了防备。
衣画过去毫不客气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这是救你之人,瞪什么瞪。”
少年立即露出白的闪亮的牙齿,低吼一声,“滚。”
“哟!这是救了个白眼狼回来!昨天干脆烧死你得了,费什么心思救啊。”衣画不满的又拍了一下他的头,“果真是个桀骜不驯的狼崽子。”
“你叫什么名字?”落清云并未阻止衣画的行为,淡淡的问。
若是真救了一个白眼狼回来,她会毫不留情将他丢出去。
少年污黑的看不清面容的脸上满是警惕,但也知道眼前这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抓着被子的一角,许久之后,低声道,“莫凌。”
衣画好奇的拨了拨他身上的破布衣服,“原来还知道自己的名字啊,我还以为真的是个狼崽子。”
少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衣画握拳作势要打他,“再瞪,把你两个眼珠子挖出来。”
少年瞪的更凶狠了。
“衣画,”落清云扫了他一眼,“去找掌柜的打点热水来。”
“哦……”衣画扭头对那少年做了个鬼脸,然后快步离开了。
落清云将视线转回来,缓缓道,“那白脸人为何要抓你?”
少年似乎很恨那个白脸人,只是听她提起,眼中就突然迸发出浓重的杀意,压都压不住,声音也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来的一样,“他,该死!”
落清云皱了皱眉,“他是何人?”
少年摇了摇头,眼底仍有浓浓杀气,“他杀了我的狼,他将我的狼剥皮抽筋,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落清云冷声道,“收回你身上的煞气,好好回答我的话。”
少年顿了一下,尽量压住内心的暴躁,道,“他在边界被奉为神明,几乎所有的天璃国人和近一半的苍宛国人都听他的话,无论对错。”
“为何?”
“因为他……很能装。”
“装?”落清云有些感兴趣的问道,“怎么装?”
“他自称神的使者来挽救生于苦难中的贫困百姓,装好人,装善人。”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可他的心比谁都要黑,这些年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的百姓。”
“人们就这么简单的相信他了吗?”落清云觉得有些奇怪,这边界的百姓就这么蠢,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
“最开始是不信的,”明明脸上一片污黑什么都看不清,但落清云就是莫名觉得他皱了一下眉,“但也不知为何,自从他来到这里并且开始自称神明的使者之后,这边界突然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什么变化?”
“苍宛京城接连发了几条规定,来边界避灾之人可义务当兵三年而后回家,因为贫困而不得不留在边界的人则可为军队做一件事得一份俸禄,犯了大罪逃亡者若做出了什么突出贡献便可功过抵消。”少年一条接一条的说。
“什,什么?”
落清云掏了掏耳朵,“你刚刚说的这些可都是边界新规定?”
这特么不是她给君溟的提议吗?!
少年点点头,“那个白脸人利用这一点大肆宣扬他神使的身份,声称之所以有那些规定都是因为他施了神力,再加上他会阿谀奉承,欺上瞒下,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内迅速成为边界的神,被百姓捧上了天。”
落清云:“……”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当时随口一说的几个提议会在边界造成如此大的反响,还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在边界混的风生水起。
少年似乎对推出这些规定的人十分不满,“也不知道苍宛的那个皇上是怎么想的,多年都没有管过边界,一管就是多条规定,现在又轻而易举的割让了五座城池,苍宛迟早要亡在他们手上!”
他似乎没有什么说出这些话是大不逆的概念,完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落清云抽了抽嘴角,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她是真的没想到她当时的提议会带来这样的后果。
但她见少年口齿清晰,说话有根有据条理清楚,并不像是在狼窝中生存,不由得问了一句,“你爹娘呢?”
少年一愣,“我没有爹娘,自小在狼窝中长大,后来被师父带回去养大。”
“那你师父呢?”
少年眼中流露出一抹沉重的哀伤,随后转化为极大的愤怒,“他死了!被那个白脸人一剑刺死了!”
所以他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才能勉强平息他内心的愤怒。
“主子,热水来了。”
衣画推门进来,将一个浴桶放在地上,扶着腰喘声道,“主子您是要沐浴吗?属下把水放在您房间吧。”
“不是我。”落清云起身道,“给他洗洗。”
浑身上下脏兮兮的,那张脸更是看不清本来的模样,不洗洗像什么样子。
衣画撇了撇嘴,将手中的毛巾随手往浴桶中一丢,“小崽子,赶紧过来洗洗。”
“莫凌。”
少年没有动,只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说。
“行行行,莫凌,莫凌行了吧,赶紧洗你的澡,屁事多。”
衣画看这人怎么看怎么不爽,哼了一声将他从床上拽下来,“脏成这样我竟然忍受你睡在我床上一晚上!我可真是个好人。”
落清云冷嗤一声,对莫凌道,“洗好后下楼到客厅找我。”
莫凌点点头,扭头直直的看向正准备躺下的衣画,冷冷道,“我要洗澡。”
“你洗就洗呗,都是大男人,害什么臊啊。”衣画将自己卷成一团,翻身滚到了最里面,“我昨晚上没睡好现在要补觉,我警告你,别——操!”
别打扰我还没说完,莫凌就面瘫着一张脸将人连被子直接抗在了肩上,然后毫不犹豫的扔出了门外,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衣画揉着屁股站起身,瞪着关的的死死的门,怒声道,“小兔崽子你特么有本事别出来了!出来我打不死你!”
里面回给他的是一层高过一层的水声。
衣画低声咒骂了一句,将被子抱着扔到何掌柜的桌子上,“这床被子脏了,给我换一床。”
何掌柜头都没有抬一下,“不换。”
衣画咬牙掏出一锭银子,“换不换?”
何谌瞥了他一眼,还是两个字,“不——换。”
衣画双手撑在桌子上瞪他,“给银子也不换?你这做的什么生意!”
何谌数十年如一日的拨着手中的算盘,懒懒道,“小本生意,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而今天本掌柜心情不好,不乐意给你换,你自己洗洗吧。”
“你——”
衣画磨了磨牙,“活该没人来!”
这客栈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们几个客人,除此之外,连个人毛都看不见。
何谌点点头,“你确实不是人。”
衣画:“……”
气恼的抱着被子重新上楼,正好莫凌洗完了澡,推门出来,两人刚好相撞。
“不长眼睛啊!”
一早上受了一肚子的火,衣画气的直接将被子摔在地上,抬头就骂,“老子今天非得——非得……你是谁?”
他们客栈什么时候住进来一个长的这么好看的人?
莫凌仿佛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走。
衣画猛地反应过来,匆忙将被子丢在床上,追上莫凌,一脸不敢置信的问,“你是那个狼崽子?”
洗干净了竟然还长的人模狗样的,虽然比起他来还要差上那么一丢丢,但也很不错了。
莫凌没理他,径直朝落清云坐的方向走去。
落清云显然也很惊讶他本来的面貌,笑着点了点头,“很俊俏。”
皮肤白皙,眉清目秀,身材挺拔,翩翩少年。
就是眸色冷厉,泛着狼光,看起来十分的桀骜不驯。
莫凌抿了抿唇,在她对面坐下,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句软话,“谢谢。”
“今后有什么打算吗?”落清云漫不经心的问。
莫凌握了握拳,“我要去杀了那个白脸人,为我的狼和师父报仇!”
“一个人?然后再次被绑在柱子上?”
莫凌愣了一下,缓缓低下了头,“我……”
“要不要考虑跟我合作?”落清云轻笑一声,“昨日救下你,估计现在整个边界都在抓捕我们几人,就是想脱身怕是也脱身不了了。”
“对不起。”
莫凌小声的说,“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不,这也是我的事。”落清云浅浅一笑,“看来要在这边界多待一段时间了。”
莫凌不知所以的看着她,实在想不出来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落清云也不解释,转而对正闭目养神的何掌柜笑道,“掌柜的,又要麻烦你一段时日了。”
何谌单手支着下巴,扭了下头,没有回应。
落清云却知道他听进去了,收回视线,朝一旁还在好奇的研究莫凌的衣画道,“去弄点吃的来。”
最开始来这小客栈的时候还以为这姓何的掌柜是个贪生怕死,只会赚取银两的小人,但几日相处下来,倒发现了一些不同。
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几乎都待着那个桌子后拨弄那个破烂算盘,门也几乎一直关着,客栈里除了他连个店小二都没有,想吃饭还要跑到外面自己打包。
衣画抱怨了几次,想换个客栈住,但落清云却觉得这个何掌柜不是简单人,这个客栈或许是这个边界难得的安宁之地,所以一直在这里住着,时间长了,就越是感觉出了这位何掌柜的不同。
他对谁似乎都是一个态度,不咸不淡,说话也一直不痛不痒,语调连起伏都很少,却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而且看样子好像不惧怕这边界的任何人。早上的时候落清云和他说到那个白脸人,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语气中却多了几分不屑,但绝没有惧怕之情。
落清云猜测他应是什么隐世的武林高手,曾想要试探一下他功力的深浅,却没想到自小习武勉强算半个高手的她竟是什么都没有试探出来。
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深不可测。
魏蓝和易觞两人直至中午才下楼,看到落清云似笑非笑的眼神,魏蓝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躲在了易觞身后。
易觞倒是一脸淡然,轻喊一声,“主子。”
落清云指了指对面,“坐吧。”
易觞看到莫凌诧异的挑了挑眉,却是什么都没说,在落清云身边坐下,魏蓝从易觞身后走出这才看到他,惊讶道,“你是昨天那个狼孩?”
莫凌认出这是背自己出来之人,轻点了下头,有些不自在的说,“昨天,谢谢你。”
他虽自小在狼窝中长大,但被抱走之后,师父不仅教他习武写字,也教了他做人的基本礼节,所以他身上的狼性虽重,但却并不真的是狼孩。
魏蓝笑道,“没事就好。”
衣画匆匆跑了回来,将打包的吃食放在桌子上,喝了口水喘气道,“主子,我看到外面有好多官兵在挨家挨户的搜查,领头的正是昨日那个白脸人。”
莫凌狠狠的瞪着门口,似乎要穿过那个门瞪向那个白脸人。
落清云眸色微沉,“他的权力已经大到可以轻易调动官兵了吗?”
何谌睁开眼朝这边看了一眼,幽幽道,“不止。”
落清云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何掌柜可知这个白脸人叫什么名字?”
“原名白乌,现在自称白明,意喻清白天明。”
何谌说完这句话就安静了下来,继续低头拨弄他的破算盘。
“呸,不要脸。”
衣画磨了磨牙,“我看黑乌这个名字最适合他。”
“咚咚咚——”
阵阵敲门声突然从门外响起,有人在门外大喊,“开门,再不开就踹了!”
落清云神色一凌,正欲出手,何谌懒懒道,“你们先上楼。”
然后慢悠悠的朝门口走去。
落清云散了手上的内力,对他轻点头,“多谢。”
几人随即消失在楼下。
何谌见他们都上楼了,这才不紧不慢的打开了门,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一群人,神色没有丝毫的波动,“几位爷,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