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寒冬，萧瑟沉寂，多数日子人们待在家里，期盼冬天快点过去。大燕这段日子挺高兴，幸灾乐祸的本性不用再掩饰。按理，她和小燕是同行，又是结拜姊妹，小燕算她师姐，名义上师姐，却把她当姐姐，两人因为孤苦伶仃同病相怜，相处甚笃，小燕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没忘记大燕，这才有大燕的今天。哪知，女人心似海，深不可测，沾了男人，有了富贵，贴近了荣华，特别是有了儿子，女人的心思发生变化，龚老爷偏小燕，大燕心里不舒服，加上有个龚太太，每次交锋大燕没占着便宜。终于，小燕出事了，大燕哼起许久不唱的贵妃醉酒，做了几个舞台上的转身、甩袖、圆场的动作，姿态生硬，毫无优美可言，因为身段发胖，几个回合，气喘吁吁。
这几天，龚老爷不知道忙些什么，虽然小燕出了事，龚老爷并不来她的房间，也不来看他的大龙，不免失望。这时，房间的火盆渐凉，大燕喊丫头，丫头过来把火盆里的碳翻腾几下，房间有了暖意，大燕端详着丫头，脸生，像是新来的，大燕身边原有几个老妈子，被她骂跑了，没人愿意来她身边，无聊的大燕问：你是新来的吧？来了多少日子？
回姨太太，7天。
多大了？
11岁，
家里几口人？
八口，妈妈和爸爸，兄妹六人，下面两个妹妹，三个弟弟。
你是老大?家里人舍得你?
家里没钱，妈病了，等钱买药，所以……
听到这，触动大燕的心，联想到自己连父母都没有，和哥哥相依为命，有了嫂嫂，就容不下自己，不觉悲从中来。
好了，好好干活，我会疼你的。
丫头说，姨太太，我还有个姐姐，
你不是老大吗？
我的结拜姐姐，
谁呀？
红菱姐姐，小姨太太身边的。
无巧不成书，红菱和这丫头认识，其实，大燕不知道，红菱介绍她来的。大燕沉吟片刻，这回可以探听小燕的情况，虽然，小燕的状况对她来说，显得不那么重要，女人天生有好奇心，这几天见红菱吗？
没有，
嗯——？
大燕听说小燕因勾搭王雨，被龚老爷发现，后来的事，她不清楚。
丫头说，才听扫地的老妈子说，小姨太跑了，带了儿子小龙，红菱姐姐也跟了去。
后来呢？
听说，小龙少爷掉下崖，小姨太太死了。
丫头说。
死了。
大燕心花怒放，站起坐下，哼着不带词的曲调，对丫头说，以后，在外面听了什么，看见什么，回来，原原本本告诉我，我会多给赏钱，为你妈妈治病。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大家叫我大丫。
中校提亲事件让龚老爷意识到，云烟的婚事应该成为龚家的重要事宜，快速提到日程上。但选亲这事不是着急可以解决的，每年年底最忙，合作伙伴要互动，为下一年的继续合作打下基础，该结的帐该收的款该还的债，要弄清楚，这些事需要人手，龚老爷身边缺少这样得力的助手，想来想去，只有龚太太和云烟两人靠得住，做得不错，龚老爷对佣人说：
马上去新宅院，告诉小姐，把今年的账本送来，跟太太说，小姐这几天跟我出门，年前回来，家里的事由她打理。
佣人应声出门。
很快转回，
怎么？
小姐来了
龚云烟披了白色斗篷，云朵样飘进，爸爸，
云烟，你来的正好，坐下说话。
云烟带进一股寒气，冲淡了房间的温暖，她告诉龚老爷小燕的事情，这时离小燕逃走，已经两天，眼中的父亲，老了好几岁，全不像平时的精神抖擞，传来老佣人的吵闹声。
老爷吩咐过，云烟小姐在里面和老爷谈事，任何人不能打扰。
我有要紧事，
要紧事也不行。
老佣人坚定的拒绝，龚老爷听出是老虎，喊：让他进来。
老虎风尘仆仆，招呼了老爷，看见云烟，不作声了，龚老爷示意老佣人出去，说，云烟大了，家里的事不用瞒她，怎么样了?
那天晚上，小燕的顺利逃跑在龚老爷的预料中，小燕前脚跑，后面老虎带人跟着她，只见她跑出老宅院，跑进新宅院，不一会，红菱背了小龙，与小燕一道往山外跑。
两个女人奔走在黑暗崎岖的山路上，路坎坷不平，加上心张，没一会，走都费劲，别说跑了，红菱背着小龙，咬牙往前走，来到山口，红菱说，小姨太，太太交待，我送你到这里。
小燕直喘粗气，对红菱说，多谢妹妹了。
天色已亮，小龙醒来，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哇”地哭起来，小燕对红菱说，你回吧，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姨太太你要多保重。
小龙见红菱走了，问，妈妈，去哪里？
回家。
我们不是有家吗？你不是说，大妈的新院也是我们家吗？
不，在山外，我们的家，
爸爸呢？爸爸为什么不来？
你爸爸？
小龙的眼睛清澈如水，写满询问，今天的小龙似乎懂事了，没有平时的顽劣任性，小燕在心里说，你已经没有爸爸了，我可怜的孩子。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世上什么药都有卖，就是没有后悔药。小燕的后悔来得太迟，她不能告诉小龙。
爸爸，以后来。
爸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爸爸永远来不了了，小燕这样想，说出来的话却是，饿了吧，小龙，吃点东西。
这包吃的是翠娥给她的，小燕觉的不对，翠娥好像知道她要来，给她准备好路上吃的干粮，这次逃跑，把小龙接走，如此顺利，她看看周围，没有人影，方才放心。
小龙，妈妈抱不动你，
我自己走。
娘两在山路上走着，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山峦里，显得渺小。
我们要走多久？
顺着有路的地方走，能找到我们的家。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发现路边有座驿站，驿站傍的路宽敞许多，这条路通往山外。小燕依然犯愁，到了山外，小燕找谁呢？找老班头，王雨的老婆孩子在那，她去了能有好？那么还能去哪里呢？小燕感觉到走投无路的绝望，
管他呢，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她不是能唱戏吗？她马上否定自己，你还能唱吗？她不是还有几分女人姿色吗？你还有女人的姿色吗？自己怎么都好说，可是小龙这么小。胡思乱想到半夜，小燕才迷迷糊糊睡着。
一个人影跳进来，抱起小龙悄然溜走，小燕因困倦，睡得很沉，她做着梦，她和小龙在前面跑，后面有个张牙舞爪的男人追她们，小龙摔了一跤，男人抓住小龙，小燕急的大喊，小龙小龙。抱着小龙的人影，刚摸到门口，猛然开门，跑了。开门的动静把小燕惊醒，下意识摸身边，小龙不见了，她被惊猛然起身，只见窗户大开，她跑到窗口，再看大门敞开，不顾一切跑出门，看见前面奔跑的人影，发疯的追去。
那人跑的飞快，小燕紧追不舍，眼看到了山顶，那人停住脚步，回过头，他的脸上蒙块黑布，小燕看不清他的面庞，他说，你要是再往前走，你儿子的命就没了。
山顶有块岩石，岩石后是悬崖，没有路。
小燕哭了，求求你，我和你无冤无仇，放过孩子，你要我怎样都行。
那人说，只要你离开这个孩子，不要再回来，我放你一条生路。
我只有这个孩子，求求你，放过我们。
你最好马上离开，还有活路，要不然，你比现在更惨。
小燕几乎崩溃。
那人抱了小龙想绕过小燕，小燕想抱他的腿，那人敏捷躲开小燕疯狂喊的，孩子，把孩子给我，那人左闪右躲，无奈，把小龙放在地上，对付小燕，小燕抓住那人的手咬下去，睡梦中的小龙受了惊吓，晃悠悠站起，两个大人正在撕扯，丝毫没有注意小龙的举动，小燕和男人厮打，却看见小龙往山上连爬到走，男人顺着小燕的眼光，连忙拔腿追去，小龙见有人追他，撒开双腿，连跑带爬，山上最安全的，跑到那里，没人抓住他，所有人都捉不住他。
山顶有块高大的岩石，岩石后面没有路，只有悬崖，小龙费力爬到岩石边，得意地往后看，你们抓不住我了，惯性的力量使他没站稳，身子往后一仰，树叶一样飘下山，他看见，天上亮亮的，云彩轻盈地飘在空中，天上有太阳有月亮，他可以跑到云彩、月亮、太阳上面，那里一定非常美丽。
小燕昏死过去，老虎只好把她带了回来。
龚老爷的本来想的是留下小龙，找个机会让小燕归西，把小龙送到其他地方生活，让他忘记小燕，再接回龚家，当自己的儿子，没想到，办事不利的老虎搞出这种结果，此时的小燕回一直昏睡不醒。
龚老爷顾不上这件棘手的事情。云烟过去看了小燕，回来对龚老爷说，爸爸，小燕阿姨没什么，休息几天会好的。
你，把她弄回来，更麻烦。龚老爷不知对云烟，还是对老虎说。
云烟接话：只能等她醒来后再作打算。
老虎说，干脆。
龚老爷说，不行，谁都知道那个戏子因为她死了，接着小燕在我们家出事，你啊你，让你带她的儿子，你把这个累赘带回来。
云烟说，老虎做的没错，要是小燕阿姨落到别人手里，把事情说出去，说不定，爸爸要被告官，岂不更麻烦。
龚老爷觉得有理，不如，等她醒了，劝她离开，小龙死了，她留在这有什么意思？
龚老爷听了点点头。
大燕听大丫说，小燕回来了，连忙跑去打听，佣人拗不过她，让她进了屋，小燕昏睡着，整个人瘦了一圈，大燕假惺惺哭诉几声，老佣人告诉他，小龙送走了，为什么？太顽皮，找了好的教书先生。
大燕信了，回来对大龙说，看到没，你不好好学习，赶明把你送走，大龙有些害怕，从此听话了许多。
大燕每天闲得无聊，有事没事往小燕房间跑，妹妹长妹妹短亲热地叫，有时候帮助做点身边事，显出贤淑的样子。
天气渐渐转凉时，新宅院墙角的那株花开了，花，洁白丰腴，在纷纷飘下的落叶中傲然昂立，每一朵花瓣尽情舒展，尽情张扬。翠娥看了，告诉龚太太，龚太太懒的去看，每天要忙的事太多，哪里这份闲心，翠娥怕花枯萎，每天看几回，找些稻草之类的把花卉保护，希望花卉的鲜丽保留的时间长些，翠娥把花绣在云烟的裙子上，希望引起龚太太的兴趣，龚太太大见过的花太多，不觉得稀奇。
除夕前，龚太太的房间重新布置，翠娥把这些花小心翼翼剪下，插进客厅的花瓶里，簇拥着秀雅高贵的花儿们，让房间立刻有了勃勃的生机，飘逸出动感的美丽，龚太太问翠娥：哪来的？
早就想让龚太太看这些她们亲手种亲手浇灌的花，翠娥有几分自豪：
这是我们八年前种下的，那会说的，要等7、8年才开的花。
什么？这是真的？
太太，这花，倒是奇怪，单等其他花谢她才慢慢开呢。
这花不怕冷？
翠娥也觉的花们怕冷，所以用稻草保暖，竟然开着，寻思原来的花败了，拿来让太太看。
真是好看。
小姐也很喜欢。
龚太太感兴趣的“嗯”一声。
我绣在小姐的裙子上，小姐对我说她很喜欢。
这叫什么花？
问过所有人，连老妈子都说没见过。
龚太太坐在绽放的花卉前，凝视着花卉，沁人心脾的芬芳，令她通透舒爽，若是他，陪着她，赏花品茶吟诗看山，谈论他们共同喜欢的：
待我长发及腰
冷看街头妖娆
人言江南春好
少你何度良宵
待我长发及腰
不复当年阿娇
七夕当时登高
尤愿得你一抱
龚太太意识到自己的思绪矛盾，她强制自己不再想他，对翠娥说，一会我去老爷那，你拿些花。云烟走了不少日子吧！
回太太，15天，
昨晚该回了，佣人怎么没来报信？
一会去看看呗，太太。
寒风如刀，空气里带着冰冷，眼见天上飘下雪花，龚太太对翠娥说，不知小燕娘俩现在怎么样？
太太惦记她？
都是女人。
小龙这么小，小燕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说的是，太太。
两人一路说着，老宅院到了。
老佣人看见龚太太，连忙说，太太，来的真巧，龚老爷会客呢。
老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小姐呢？
和老爷在一起。
客人是谁？
柳山泉的柳老爷和公子。
龚太太出现在客厅时，屋里的人，眼光齐刷刷看向她，龚太太披件天蓝色毛绒披风，脸色更加白皙，云烟上前迎她，龚太太说，我院里有株花，8年前种下的，近来才开。
有这样的稀奇事？
翠娥——
翠娥撤走桌上的花瓶。
龚老爷转身对对面的人说，我来介绍，这是我太太。
柳老爷，柳太太。
他们身后有位约莫10岁的男孩，身穿方格西装，头戴鸭舌帽，这种装扮在乡下绝对看不到的。
龚老爷说，这是他们的少爷柳雄飞。
男孩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站立，招呼：龚叔叔，龚伯母，
翠娥把插好的花卉放在桌子上，沾了水珠的白色花卉，亭亭玉立，傲然清雅，芬芳悠然，窗外寒冬腊月，万物萧条，屋内恣意怒放，卓然风流，别是一番风景。
少年见到此花，开口道：
谁移琪树下仙乡，
二月清冰八月霜。
若使寿阳公主在，
自当羞见落梅妆。
龚老爷听见少年吟诗，赞叹道：贵公子果然是有才学的人。
公子知道这花？龚太太问。
太太，这叫琼花。这种花只有在扬州才能存活，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
亏了翠娥这丫头。
是我们太太吃斋念佛，行善积德，心诚所致，借了菩萨保佑。
这丫头，真会说话。
事后，龚太太听说，柳家上门来提亲，龚老爷的行程比计划晚了一天，来不及立刻通知她，第二天，柳家来人，想差人喊龚太太，正好，龚太太来了，龚太太心想，莫非真有感应一说。
11岁的柳雄飞，将去美国留学，两家约定，留学归来，柳雄飞和龚云烟举办婚礼。订了云烟的婚事，龚太太心中的石头总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