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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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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闫凡宇的印象里,南京的冬天总是姗姗来迟,眼看到了年底的最后几天,除了早上一丝寒冷,中午的阳光格外温暖,温暖的令人错觉在春天。

    闫凡宇所在的军部设在一座明代建筑风格的大宅院,到处有古风遗迹,最明显的青砖碧瓦,又圆又粗的红漆柱,砖瓦地。院中央的梧桐,云松,高大沧桑,透着古老的年轮。每年,他看着梧桐树叶从茂盛的绿渐渐褪去,染了金黄,枯萎,起卷,落下,有时候,他看到这样的场景会闪过远在乡村的那座院子,和住在那里的女子。

    一位士兵来送材料,敬了礼出去了。他回到办公桌,处理完。继续站在窗户观看,穿着军服的女兵,风度翩翩,美丽动人。

    闫凡宇不太关心政事,对个人升迁兴趣一般。叮铃铃——电话铃打破了安静,是中校,多少让他惊讶,中校约他去秦淮河,说是几个老乡好久没有聚一聚了。

    秦淮河是一条著名的风景河,河面停了不少船,船两边挂满红灯笼,有游玩的,有聚会的,商家的饭店生意开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妙。船家,慢慢划着船,在河面上荡着,飘着。船舱内,俨然是个餐厅,桌子上的火锅,徐徐升腾着热气,没有一点冬天的寒意。

    中校自从由上尉一步上升,明显比以前忙了

    私下他们很少在一起。

    火锅里添了不少菜,船舱变得热腾腾的。中校带了几位随从,不停敬酒。闫凡宇端起酒杯,只听中校道:老弟,不是我说你,最近,怎么了,老是打不起精神啊?

    没有没有,和以前一样,一样。

    胡说,老哥哥我是过来人,因为女人?

    闫凡宇不好意思地笑了。

    女人,对我来说,是衬衫,今天穿,明天脱,后天再穿呗。

    大家哈哈大笑。

    找你来,不是因为别的,马上要上报中尉名单,我可是第一个想起你。

    真是,谢谢你。

    按理,我不该过问。我既然知道了,

    闫凡宇把酒干了,为中校斟满,双手举起:

    多谢中校。

    喊大哥,这样听了亲切。

    还有一件好事,哥哥看你孤身一人寂寞,

    给你介绍个姑娘。

    大哥,听我说。

    中校问随从,到了吗?

    随从说,已经接来了。

    请进。

    一位身着旗袍,烫着波浪卷发的摩登女郎,踩着夹板,发出噔噔噔的声响,来到船舱。

    中校说:琳琳小姐,欢迎欢迎!

    琳琳坐下,摘了手套,细长的手指,伸向中校,您好!

    中校端了酒:琳琳小姐,敬你。

    琳琳小姐把手中的酒喝干。

    中校,承蒙你盛情,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请不必客气。

    岂敢,这么好美的秦淮夜色,我怎么能独自享受呢?

    中校如此雅兴。

    舞曲音乐响起。

    河面上的另一艘船靠了过来,船上的人招呼中校,几位军官站在他身边,大家看看都认识,中校说:不如过来大家一起玩,我已经喊了舞女来助兴,一会就到。

    中校把闫凡宇介绍给大家,分别介绍了其他各位军官,平时在一个院里做事,看上去并不陌生。

    舞女们来了,看见一群年轻的军官,兴奋地主动出击。

    船舱转眼开发成舞池,一对对都跳的投入。

    闫凡宇独自坐着,正在欣赏舞者的舞姿,

    一只手伸到眼前,是琳琳,他微微一笑,礼貌地站起来。

    琳琳身体柔软,余香缭绕,中校介绍他们认识时,闫凡宇没说话。

    你不爱说话?

    听你们说。

    听先生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你是?

    不是。

    现在的南京,不少外地人。

    南京确实是个好地方。

    何以见得

    六朝皇帝都在这里建都,不算好地方吗?

    哦,小姐对历史感兴趣。

    我是教师,教历史和国文。

    闫凡宇揽着琳琳的手不由的松开,琳琳问:怎么了

    闫凡宇觉得自己失态,想接着跳舞,舞曲停了。

    中校走过来,看起来你们很谈的来。

    是的。

    冬天,对于坐办公室的军官们来说,容易度过,做好自己管辖的事情,多余的不用管。只是男人多的地方,沉闷多了些,少些气氛,大家暗里盼望节日。春节不回家,在部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多数人来回的路程,耽误不少时间,他们便两年或三年回家,可多休息几日。

    没多久,闫凡宇被提升为中尉,他心里高兴,高兴之余,烦恼地袭来。

    从办公室出来,沿着马路独自行走,路上的人不多,闫凡宇觉得,漫长的冬天仿佛还在眼前晃动,转眼,春天又来了。烦恼来自白天收到的家书。

    信中说,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春节本来盼闫凡宇回来过年,一大家人只有他一人没回来,他未过门的媳妇都来到家里,等他回来,母亲很想念他,,盼望闫凡宇收到信以后,能请假回家,把亲事办了。

    提到亲事,不由气恼。他开始就表示强烈的反对,没有一个人听他的反应,以为他年轻任性,哥哥姐姐都由父母做主,不是过得好好的?无非他有点出息,读了一点书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起初,烦恼时,不去想,拖,希望拖到老人烦的那天,也许老人妥协呢。闫凡宇不知道,老人和年轻人不一样,他们认定的事情,会演变成固执,到时候,只有你妥协。

    而,令他说不清楚烦恼的,是她,那个可人的女子,只要想到她,闫凡宇的心立刻欢快起来。

    玄武湖边的杨柳开始抽芽,一天或者两天后,杨柳染了一样绿葱葱的,那时候,湖面上有船,湖堤边,有大人孩子,还有自由恋爱的情侣,那是闫凡宇向往的生活。

    沿着玄武湖走,来到城墙边,南京城到处有这样的城墙,他登上城墙,站在城墙上,可以眺望到远方,家乡应该在那边。

    龚太太这会在做什么?自己多久没看到她?闫凡宇在心里盘算,自己都吃惊,时间是个魔鬼,竟然六年了。

    回想起初次一见钟情的晚上,他认定是一见钟情,她多美!年轻娇嫩,青春活力,犹如饱满的牡丹,牡丹太艳,而她素雅,饱满的秋菊,秋菊太素,而她有色彩,闫凡宇苦思一会,竟然没有想出能形容龚太太姿容的花卉,不由得沮丧。

    城墙上,春风荡漾,撩起他的衣襟,那个吟诵的声音依稀飘过来,闫凡宇痴迷地聆听,

    忍不住合道:

    待你长发及腰

    红梅白雪轻飘

    相思怎比相守为妙

    再把心思相表

    相识已是痴扰

    相恋在把心交

    哪管前程风萧

    余生但愿晴好

    此时没有白雪,却有绿柳,此时没有红梅,却有湖波。这真是一首好诗,每一句都比对着他的心灵而写,他不知道这位作者是谁,但他是前往战场打仗的士兵或者将军,如果他闫凡宇上了战场,他是不是也有这份对自己心爱女人的相思情怀。

    他又回味那个短暂的相会,他无数次设想继续的情节,他掠走他,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让一切重新开始。

    他要盖一栋非常大的院子,他们每天要做的就是喝茶品诗聊天,至于生计问题,好像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浪漫,是爱情中男女的专利,闫凡宇丝毫不例外,他游走在两个闫凡宇之间,军人的严谨,年轻军官的大好前程,说不清楚爱恋之中的美好幻想,这么一晃,秋天来了,家书已经来了第十封。

    闫凡宇再不回家,哥哥要带着双亲和她未婚的媳妇来南京,信中说,做好准备了。闫凡宇提起笔,他再也编不出合适的理由不回家。只得写了封办好请假手续就回的家书。

    烦恼更甚。

    下班后,来到很久没去的百乐门。

    舞女们蜂拥而至,她们逢场作戏的话语里有一点是真的,闫凡宇这段时间把她们忘记了,有人说出他半年多,也有说大半年,发财了还是升官了,闫凡宇的中尉当了小半年了。

    萤红灯下,暗影闪动,令人昏昏欲睡,醉生梦死般沉沦,那种惆怅的烦恼一扫而光,人生,也许真是这样吧,又何必认真呢?昏暗的灯光里,闫凡宇的意识往这个方向滑翔,一双清澈的目光从黑暗里亮起,看着他,眼角含了一滴清泪。好奇怪的眼神,闫凡宇陡然清醒,从靡靡中挣脱,回到座位,坐了一会,索然离开。

    在一间高级军官聚集的办公室,烟雾缭绕,会议已经开了很久,看上去气氛异常紧张。如果大家没有什么意见,我们就决定了,请各位分头开始行动。

    军官们神色凝重地带好军帽,走了出去。

    闫凡宇的请假条很快批下来,并指示他马上启程,快去快回。闫凡宇暗暗奇怪,怎么这次如此迅速被批准回家,顾不上多想,踏上回家的路程。

    上了轮船,一望无际的江水,冲淡了办公室的沉闷,无法摆脱的愁丝依然在心中缠绕,人在船上,无奈,只能顺其自然。

    连续赶了三天三夜的路程,终于到家。

    一家人都出来迎接他,那个未过门的媳妇羞答答扶了母亲,不敢正眼看他,父亲满面红光,没有一点病态,先生的斯文样也没了,高兴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闫凡宇才知道家里就等他举行仪式,新媳妇住进她家,俨然是这家的成员,原因很简单,亲家不愿意等下去,女儿一天比一天大了,按照风俗男方不在家,亲事照办,等男方回来,补办个仪式也就可以了。

    家里摆了酒席,热闹非凡。

    离假期还有三天,一封加急电报被邮差连夜送到闫凡宇手里,火速返回,不得有误。凭直觉,闫凡宇知道有事,而且还是大事。返回的路上,他特意拐个弯,去了他朝思暮想的龚太太家,带去他亲自写的那首长诗。

    一切熟悉又陌生,六年的光阴,龚太太依然美丽,她的脸色苍白,略显憔悴,少女的活泼被少妇的风韵替代,然而,她看见他,显然,眼睛燃烧起火热的目光,闫凡宇感觉的出来,翠娥跑上前,这个精明的丫头一眼看见闫凡宇手里拿的锦盒,趁人不备,接了过去。

    闫凡宇离开时,没有惊动客厅里的龚老爷,他做好了准备,如果老爷看见他,他说,来看龚老爷的千金,实际上,他也想看看这个小姑娘,只是时间不允许。有姨太太陪着的龚老爷,开心地和客人说笑,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不知道打牌还是搓麻将。

    龚太太被突如其来的闫凡宇搅得翻江倒海,她早早回了房,那只锦盒被翠娥送来,静静待在桌上。客厅里的笑声隐隐约约传过来,最近,老爷的心情因为大燕和小燕同时有了身孕非常好,期待为他生下能接替他财产的儿子。

    她喊来翠娥,让她照顾云烟,别让她乱跑。记得让厨房给两位打牌的姨太太送去安胎汤,翠娥说,太太,你要当心啊。

    多嘴。

    龚太太打开锦盒,里面整齐放着信笺,她拿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当年,她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然后,送给了他,爱情,如此地不可思议,你侬我侬,我侬你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待我长发及腰

    隐于市野可好

    青山绿水映石桥

    几缕炊烟袅袅

    闲逸绣针轻挑

    庭前花锄种草

    午后清淡飘香

    一纸经书细瞧

    龚太太手摸着一个一个的字,少尉,你真真把我的心一点点掠了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