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与他之间的关系用不共戴天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你还是爱他。”在一旁默默观看全过程的百里棽如是说道，她已经为陌楚妤的执念所深深折服了，如果扶光敢这样当众拆她的台给她难堪，她早就把这只狐狸扫地出门了。
面对她十分不友好的言论，悬浮在空中的陌楚妤没有回应，只是笑了笑，继续为她叙述往事：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总对我充满敌意，我原以为他只是某位高人，直到那天我去拜访他的住处……”
陌楚妤仍然能清晰记得千年前的冬天似乎比以往都要长很多，天空终日布满阴霾，鹅毛大雪无休止地飘飘扬扬。因为雪灾，饿殍遍野，哪怕是京城也时常可见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乞丐，真宗每日为灾情忙得焦头烂额，也极少再来寻她，满朝文武都对这场大雪束手无策，真宗依赖的国师又在数月前不知所踪。
陌楚妤接了真宗的命令四处寻找着那个让自己败落的国师，踏遍京城后终于在京郊的小山上找到了他。
如她所料，扶光在山岭四周设置了固若金汤的结界，一般人进山后只会迷失其中，所幸在多年的切磋中陌楚妤已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只是稍加尝试便进入了结界。
令她吃惊的是结界中竟然种满了云霞般成片的红梅，即使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也嫣然挺立，生机勃勃。
身披狐裘锦衣的陌楚妤捧着暖炉穿梭在茂密的红梅中，走了许久才看见前方终于露出一片稍稍空旷之地，其中坐落着一座院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她才刚站到院门前，双开的大门吱呀一声旋出了一条缝。
陌楚妤扫了扫身上散落的雪花，打算跨过门槛走进去。
“滚！”
她抬起的脚在半空中凝滞了，院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女子的怒吼让她措手不及。
怎么？一进来就让她滚了？
陌楚妤双眉颦蹙——屋里那人像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声音清脆悦耳，只是凶得让人胆颤。
“滚啊！”
在她停顿之际，又是一声怒吼。
这回她终于看出来这话大概不是对她说的，便提了衣服一步跨了门槛径直朝屋内走去。
虽然从外面看这院子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但应是经常打扫，院内的青石板上干干净净，只有些许从树上飘落的花瓣。整个院落的园林风格完全不像东京大户们的奢华大气，倒有点江南小桥流水的味道，长长的回廊上精雕细琢，假山怪石嶙峋，盆栽树木也是精心打理过，丝毫没有一点长歪的迹象。
陌楚妤打量四周，全然不顾房内传来的各种乒乒乓乓碰撞敲击声，揣着暖炉信步游庭，大概是扶光在院子中布了什么法术，屋外寒重层冰结，屋内惠风和畅春暖花开，她甚至都感到有些热，想即刻脱下身上的狐裘。
不一会儿，一声尖利的惊叫差点刺破她的耳膜，陌楚妤皱了皱眉头，还是迈步向音源处走去。
她只是听真宗之命来请国师出马的，虽然兀自闯进了私宅，但事出有因希望国师大人能够理解，不要见了面后又跟她呛起来。
然而在推开厢房的门后，种种忧虑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现在的国师肯定是没法再和她斗的，因为他已经浑身是血双眼紧闭地躺在了地上。
从未见过扶光如此狼狈的陌楚妤在那一瞬间看呆了，随着铁剑跌落在地的声响，她大概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房间另一头，双手沾满鲜血的女孩跪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她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刚刚赶到的陌楚妤，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将脸埋在了一片猩红的手掌中。
陌楚妤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大国师，最终还是踏进屋走向了他，蹲下身把他的手臂搭在肩上，艰难地拖着他朝另一旁的房间走去，把眼泪汪汪的女孩丢在了身后。
陌楚妤其实并不擅长医术，虽然三教九流乃至旁门左道的东西她都会一点，但医术却是她的短板，看着那横贯身体的伤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有几成把握，只能一点一点地试，光清理缝合止血就让她满头大汗，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哪怕是面对妙音鸟，她也没摆出过如此态势来，此刻却像疯了一样救治床上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还是个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哭声渐渐微弱了，之前被闹得心悸的陌楚妤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刚一松口气，床榻上忽然升起了点点金光，片刻后那个穿着月白衣服的男人就消失不见了，她的眼中只有一只宁静的狐狸侧躺在锦衾之上，金色的绒毛随着呼吸深浅而上下浮动，在阳光的照射下无比耀眼。
手中还拿着针线的陌楚妤仿若一尊雕像，懵懵地看着床榻上的狐狸。
之前殷红的血迹都随着那个整日欺压她的男人一齐消失了，锦衾上只剩下了那只安详宁静的狐狸，正紧闭着细长的双眼熟睡着。
原来，国师大人是只狐！
陌楚妤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一直以为他只是某个拥有绝世之才的高人，和她一样天赋异禀的习法之人，可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只狐！
正当陌楚妤惊讶之际，房门突然被打开了，门口进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女孩，她翠绿的袄上还依稀残存着点点血迹，但双手已经清洗干净，羞涩地拧着衣角，白净的脸上因为哭过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只需要看她柔嫩的手掌，陌楚妤就能猜到女孩定是某大户人家的金枝玉叶，从小娇生惯养被视若明珠。
就在她游园之时，这女孩一剑刺穿了扶光的胸膛。
陌楚妤拉拢了床帘遮住了现出原形的国师大人，挑眉看着门口的女孩。
“你……你是法师吧？能找到这来的一定是法师吧？！”女孩一开口就激动万分，明亮的眼睛内像是藏着星星。
“我是。”陌楚妤扬起下巴，高傲地看着她。
陌楚妤并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她打心底里地厌恶，或许是因为她刺了扶光一剑，或许是因为在这极其隐蔽的居所内除扶光外就只有她一人，让她禁不住多想。
“那人是妖怪啊！”女孩大喊道，嗓子都有些哑了，“我的家人都被他杀了！他还把我关在这！你带我走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说着说着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啜泣起来。
“关？”陌楚妤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这女孩看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这结界只出不进，她要想出去随时都可以离开，所在的厢房直通大门，就连门上的锁也是一触就开。连陌楚妤自己都看不出真身的扶光被她认出了是妖怪，难道她就没本事出去？
只是第一次见面，陌楚妤就对这个叫百里殊的女孩打心底里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