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银刃破风 > 第十九章 浮生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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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才不是你的仇人。”一个穿着黄衫的少女躺在床榻上,柔声道。

    她的声音里,满是无尽的温情,好像三月的溪水,顺滑而甘冽。然而她的模样却犹如初破茧的白蛾,看似鲜活却已近寿终。

    玄微子替她号着脉,她却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

    玄微子便忍不住抬了抬眼,望着侧卧在榻上的少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你又怎么知道我他之间的恩怨。”

    “他的事我都知道,因此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少女毫不忌讳的说着,只是话到了尾音,却还是稍稍的一颤。

    “你叫什么名字?”

    “谨倪”

    “是个好名字。”

    “却没有好命。”说完,谨倪垂下了眼,黑羽似的睫毛连扇了几下,上挂起了几串泪珠。“我不想死......”

    “放心,你不会死。”玄微子打断了谨倪。

    “不,死是我的命,我不想死,更不想违背我的命。因为违背这个命运,要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女,从懂事理那刻开始,就接受了自己短命的事实,到现在,做了十几年这样的打算,她已经不会再为这件事而落泪。她落泪,是为她的青梅竹马。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病,之容也不会那样做。”谨倪抓起衣袖擦了擦,她小小纤弱的脸上已经盛不下这些泪。

    “既然你知道他害死了那么多人,你就应该能体会,我们之间的仇。”玄微子缓缓起身,他转过头去,不愿再看这病榻上的娇怯少女。

    “不,你的仇,是你满门被灭的仇,之容没有伤害过你的同门。他和你哪来的仇。”

    “他没有杀我同门,但我的同门却是因他而死。”

    “你仔细想想,一群医生,怎么杀得了一群道士。

    “......你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谨倪撇了撇嘴,面带愠色。

    玄微子知道,她有话说,却不好直说。但他也不想深究,因为他和许之容的事已经清算了,两人都如愿,何必深究。玄微子也累了。背负着仇恨的人,怎能轻松。

    “咚咚咚......”沉闷的扣门声响起,许之容端着一个陶碗走来。

    陶碗里盛着的是热气腾腾的汤药,强烈的气味刺激着屋内每个人的鼻腔。但许之容和谨倪早就习惯了这股味道,只有玄微子,胃中翻腾,忍不住干呕起来。

    谨倪掩面一笑,声若银铃。笑过后又道。“之容哥哥,你看你天天逼我喝的东西,他闻一次就要吐了。”

    玄微子虽一身的狼狈,却不觉得尴尬。只是偷偷的撇过眼看她,猛然一下,便理解了什么叫做巧笑倩兮,双颊不觉微微热了起来。

    “喝完这几日的,便不用再喝了。”许之容的眼里满是怜爱,他理了理谨倪鬓角的碎发,脸上捏出了一个暖意融融的笑。

    但谨倪脸上的窃笑却凝固了。“你一定要救我吗?如果我根本不想要被救呢。”

    “不要胡闹。”许之容淡淡的说,但话刚说完,鼻头一酸,两滴热滚滚的泪,啪嗒,掉落在床榻上。

    玄微子皱了皱眉,识趣的退出了屋内。

    屋外头是一方小小的庭院,月光照着竹影,竹叶沙沙,声声都是凄迷。

    玄微子在此间徘徊,他无心赏月,也无意品竹。

    过了许久,许之容也出来了,他对着玄微子,轻声问道。“你准备好了吧。”

    “她这种病,怎么能是怎么活到现在的?”玄微子没有正面回答许之容,只是反问他。

    “方才我端进去的那药,名为浮生借,是我族的禁药。”

    “既然有了这么好的药,为什么还要求紫壶经?”

    “那是因为你恐怕还不知道这药被禁的缘由。它虽能帮人吊命,却叫人生不如死。”

    “怎样个生不如死?”玄微子皱着眉,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这要从浮生借的制法上来说了。这药是用蛊虫的尸体所制,再辅以病患的血调和,一只虫要配数斛血,然后将其放置烈日下曝晒,期间要不停的搅拌研磨,以免血凝固,等等血水中的水汽逐渐蒸发时,虫尸也早被磨碎了,再将他们一齐捏成丸药,放置瓷瓮中酿,酿的越久越好,等到用时,拿病患的泪化开,稍稍煎煮,便可服下。”

    “又是血,又是泪,你倒真不怕折腾她......”

    “若要活着,哪里少的了血泪。这药磨人的地方可不在这里。”许之容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顿了一下,接着又道。

    “这药服下后,会渐渐丧失五感,食不知味,眼中看不到颜色,耳中也难辨羽商,服的久了,最终形若枯木,无知无觉,犹如草一般。”

    “好一个浮生借,果然是有借有还。但这样又与死了何异?”玄微子的脸色犹如死灰,语气中带着责备,也带着一丝细弱的慌张。

    “我知道,但我不能让她死......”许之容微微颔首,嘴边又是一阵叹息。

    “我以为他是你的爱人。”

    “她当然是。”许之容没有一丝犹豫,话中似乎还带着些许急促和忿忿。

    “你自以为是的爱,不过是负担罢了。”

    “哼。”许之容冷笑一声。“你一个道士,又明白什么情爱?”

    “没错,我是不解情,但我知道什么是爱。我更知道,身在事外,看的明白。”

    “身在事外,怎么能看的明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许之容的忿忿逐渐变成了愤怒,他冷峻的脸,已经快塞不下这将要爆发的怒气。

    “那你倒是说说看。”与许之容的暴怒对应,玄微子的脸上是一湖平静的秋水。

    “她从小到大,自有记忆起,就活在病痛中,哪怕有一天,能摆脱这束缚也好,让她能有心去感受人生的快意。”许之容低着头,这几句简单的话,无疑有着许多沉重的回忆。

    “活着,于她而言,只是痛苦,只是煎熬。”。

    “正因为是痛苦,是煎熬,我更不能让她这样死去,她至少要感受过人生的一丝美好,才抵得上这些年所受的苦楚,才不枉此生。我只愿她痛痛快快的活一遭。”

    许之容这一句终了,说的玄微子也闭上了嘴。二人安安静静的对着,徒留明月清风扰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