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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时分，天色渐明，细絮的阳光朦胧在月色里，随着龙虎山山间的雾霭淡淡地泛了开去。位于山阴一面的村落依旧浸没在黎明前的阴影中。
裴贾二人早已出门，追逐着未见的阳光来到了龙虎山下。
“上？”
“上！”
跟贾笑仁所想的不同，除了几只不知死活的山间猛兽，二人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拦。裴霜停了下来研究着山壁上一道道不自然的纹路，领先的贾笑仁折返回来，催促裴霜上山。
“从半山腰开始，山壁上和台阶上尽是这些浑然一体的纹路，这应该是符箓宗的护宗大阵。”
“这算什么，你多走几步，前面还贴着一大堆符咒呢！”贾笑仁手里甩弄着一张黑色的符咒。
“你从哪里弄来的符咒？”裴霜有些紧张地喝道。
“凶凶凶凶什么啊你！前面贴得到处都是，小生就随手撕了一张。”
“身后！”
一道约十人环抱粗细的蛇尾轰然拍下，贾笑仁方才立足的阶梯瞬间化为齑粉。
然而还没等裴霜作出任何反应，笛声高鸣，一袭通天彻地的青色风柱从天而降，眨眼间便将那巨大的蛇尾彻底碾压成尘。
风息声止，完好无损的贾笑仁飘然落地。
这一手干净利落的反击让裴霜都惊叹不已，但按裴霜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夸赞贾笑仁的。
“抱歉，是我太多手了，似乎唤醒了一只了不得的咒灵啊。”虽然只有短短一番交手试探，贾笑仁却已经认真起来。
一条六头的巨蟒从林中探出头来，每个蛇头上都整齐地排列着三双炯大的朱赤蛇眼，在十八只眼睛的注视下，二人无所遁形，只能正面迎战。
“你不用出手，这咒灵是小生惹的，小生自然会收拾。”话音刚落，贾笑仁便两三步闪现到了半空中，玉笛轻奏，笛声携着一道凭空而成的飓风向着六头巨蟒席卷而去，不论粗枝细叶，树木草尽皆被连根拔起，飞沙走石，林毁鸟匿。
巨蟒在飓风中岿然不动，然而周边林子已尽数被夷为平地，它已无处可藏。没有的树木的遮掩，巨蟒的庞大身躯彻底暴露在了二人面前。只见它身躯近十丈高，三十丈长，通体泛哑黑之色，无一丝色纹路，身后耷拉着两道粗壮柔长的蛇尾，还有一道仅剩一小截，伶仃地悬在半空。
与玉真公主的“三脚猫”咒灵不同，眼前这只六头三尾的巨蟒咒灵恍若实体，从外表观之竟无一丝空泛虚无，只是黑得过于透彻深沉，反露出几分不自然的违和之感。
贾笑仁向着巨蟒俯冲而下，巨蟒也随即展开反攻，六个蛇头轮番追击。只见贾笑仁凌空虚踏，矫若游龙，移形换影间游刃有余地避过了所有的追击，一路滑翔到了巨蟒的脊背的中段处。他从袖中抽出玉笛奏响，竟奏出了响彻天际的龙吟之声，笛孔中透出阵阵青气，笛上一缕缠丝脱落，缠丝与青气相触，瞬间化作了一条仅手臂粗的玉麟青龙。
“玉龙吞风！”贾笑仁高声喊出招式名，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瞬间。
忽而风起云涌，狂风大作，玉麟青龙遇风骤长，须臾间便长逾百尺，牙尖爪利，身上玉色渐翠，龙鳞放光。
巨蟒身形庞大，不甚敏捷，贾笑仁又恰好位于头尾都无法触及的死角处，一时半会儿难以回击。
贾笑仁抓准机会，催动内力，手捏法诀，凌空画圆，圆周俄而青光大放，顷刻飓风又起，玉麟青龙遇风再长，论身形已与巨蟒旗鼓相当，论气势亦能分庭抗礼。他见时机已到，玉笛一挥，那玉麟青龙便扶摇直上，乘风翻舞，腾至云间，猝然回身，飞坠直下。
巨蟒口吐毒雾遮蔽周身，严阵以待，然而破风之声愈急，青龙身形就愈长，待玉麟青龙掠至半空，身形已是巨蟒的两倍有余。只见玉麟青龙长尾轻扫，霎时间风卷尘生，毒雾四散，继而长驱直入，从巨蟒身旁疾掠而过，仅凭风压便将巨蟒掀翻在地。
作为顶级咒灵，巨蟒已有些许灵智，它深知玉麟青龙非己能匹敌，便欲避其锋芒，转身遁逃。玉麟青龙再度腾空而起，一下子就跃到了巨蟒上空，利爪重踏，瞬间便将巨蟒压至身下，使其动弹不得。
贾笑仁慢慢地走到了裴霜身边，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应是内力大量消耗所致。裴霜二话不说一把将贾笑仁按得坐到了地上，自己也盘腿坐下，双手顺势搭到贾笑仁身上，用自己的内力帮他运气调息。
贾笑仁会意，闭上双眼，专心调整自身状态。
“明明有别的办法对付咒灵，偏偏要用最蠢的方法硬上，在符箓宗的眼皮子底下搞这么大阵仗，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给没落的杏坛争口气，但你这样做未免太意气用事了吧，还是小孩子吗？”
“你这支玉笛是‘御风飞廉’吧？无数江湖中人趋之若鹜的绝世神兵居然落到了你的手里，要没有它，就你这一丁点内功修为，别说那么大的青龙了，能变出一条竹叶青就不错了。”
“不能用万能的‘神龙百变’，匆匆找了门内功心法修炼，跟‘御风飞廉’是挺搭的，但是顾此失彼，你的‘游龙步’反倒失了水准啊。”
裴霜连斥三句。
贾笑仁忽然睁开双眼，猛地甩开了裴霜的双手，怒道：“你怎么这么多话啊！”，起身便要继续上路。
玉麟青龙身影渐趋虚幻，身形不断缩小，变得比巨蟒还要小上一圈，而巨蟒则不断挣扎，原本断掉的一尾竟又重新长了出来。
眼看巨蟒就要逃出生天，贾笑仁却无可奈何，凭他的内力，压制住巨蟒已经是极限了，他本以为玉麟青龙对巨蟒的压制能坚持到他们二人上到山顶，但他终究是太高估自己。
巨蟒瞅准时机朝着背上的玉麟青龙反咬一口，原本无坚不摧的玉麟变得不堪一击，尽数迸裂，没有了贾笑仁的控制，玉麟青龙无法作战，只能轻微反抗，但很快便败下阵来。在三尾缠绕，六头撕扯之下，玉麟青龙粉身碎骨，龙吟之声戛然而止。
风声骤起，卷着尘埃落叶，卷着苍凉唏嘘，回荡于山林之间。巨蟒仰天长啸，尖锐而奇异的轰鸣声响彻天际，似乎这片天地，又回到了它的掌控之中。
然而它却不知道，真正的龙，其实一直蛰伏在它的身后。
“滚！”
裴霜出剑！
一道极薄的冰墙在裴霜剑下如阶梯般逐级而上，横亘天地，巨蟒被冰墙拦腰斩断，轰然倒地。
贾笑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愣在了原地。
裴霜跟他面对面擦肩而过，收剑入鞘。
风声止了，轰鸣声也停了，山林之间静得出奇，连心跳声都显得聒噪了。
贾笑仁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眼前的一切，裴霜不仅轻易地看穿了他的底细，还展现了极其可怕的实力。
“玄英白龙”，这个消失了二十年的江湖剑侠，没有人清楚他如今有着怎么样的实力，但单凭这一剑来看，开宗立派绝非难事，独步江湖也实力有余，这样的顶尖高手，居然甘愿在皇宫里蛰伏这么多年。
冰墙开始消融，没有了“藏冬”，裴霜的实力大打折扣。
但依旧强得惊人。
在除去咒灵之后，二人一路上几乎无话，走走停停，就这样沉默地走到了符箓宗的道宫前。
其时天已亮得透彻，任何一个角落都已找不到月亮的痕迹，仿佛黑夜从未存在过，人世间似乎一直这么光芒万丈。
二人走到了道宫前，却看不到道宫的模样，目光所及，尽是些手攥符咒，面色阴沉的黑衣道士，像是尸体招惹来的乌鸦，黑压压一片。
原来白天的时候，黑夜躲到了这里。
人世间的黑暗或许也能在这里找到吧。
“说什么‘十里道宫百里符，千里风雷万里黑’，我看所言非虚啊。”贾笑仁一向看不惯符箓宗，出口戏谑道。
“在下裴霜，奉平王李隆基之命前来拜访。”裴霜抱拳躬身道。
“两位贵客，请进。”一阵年轻活力的嗓音从道宫门前传出，在这一大帮阴郁的黑衣道士间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像是有什么大人物要出来，所有的黑衣道士都自觉站到了两边。出乎意料的是，居中走来的竟是一位年纪与贾笑仁相仿的青年，身材甚是玲珑，脸颊上缀着两池深陷的酒窝，酒窝里盛着满溢的阳光，明亮而不夺目，热烈而不灼人，举手投足间，尽是阳光的香气。
在这片“黑夜”中，他的笑容便是唯一的阳光。
青年装扮上与其他黑衣道士基本无异，只是黑衣上多了少许风卷雷动的图案，他向二人微笑点头示好。
“贫道法号‘罡风’，二位请跟我来。”说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无论裴贾二人脸色如何变化，罡风道人依旧笑靥如初。
贾笑仁见裴霜愣在原地不出声，便开口向罡风道人问道：“道长，小生有个问题，‘罡风’好像是‘风雷四圣’代代相传的名号吧，难道道长您是……？”
罡风道人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挠了下头，羞愧道：“贫道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代的罡风道人已经羽化登仙了，贫道作为师父的大弟子，便继承了这一名号。但说来实在惭愧，贫道的本事，其实还不及师父的十分之一呢。啊，对了，因为师父走得太过突然，所以这件事除了符箓宗的道友，外界的人一概不知，希望二位不要说出去。”
问题是贾笑仁问的，但不知怎的，罡风道人的眼神却从未从裴霜身上离开过。
“他说的这话有点微妙啊，所以我们是要死在这儿了吗？”贾笑仁勉强保持着笑容，凑到了裴霜耳边轻声说道。
“他……他……”裴霜竟惊慌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
“他就是那个少年，当年的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