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独与卿欢 > 33.缘聚缘散,终有时
    苦涩的温热的液体缓缓流进干渴的喉咙,薛氏意犹未尽的想要更多,翕动着双唇渴求着,对耳畔惊喜的呼唤并不理会,只在喝够了甘甜的清水之后,无比满足的沉沉睡去。在饥肠辘辘之中,被鸡汤浓郁的香气吸引的悠悠转醒,只觉得全身都酸软无力,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睁开沉重的眼帘,最先映入眼中的是严怀瑾满头的银丝和疲惫消瘦的脸,看见薛氏终于转醒,严怀瑾终于放下了悬了多日的心,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在了炕上。长河急忙上前查看,被他挥手斥退,薛氏心中大急,偏又挣扎不起。严怀瑾在落日的帮助下,与薛氏并头躺在炕褥之上,盖上了茧绸面丝绵被,手轻轻握住了薛氏的手,闻声软语的安慰她。两人一起用过了老参鸡汤熬的粳米粥,一起沉入黒甜乡。

    下雪了,在阳光灿烂的三月,短短两个时辰的时间,雪的厚度就超过了一尺。严怀瑾披着紫貂皮的披风,抱着黄铜的手炉,半躺半卧在烧的滚热的火炕上,面容消瘦,面色黑黄,紫黑色的唇,已经干裂起皮。长河坐在脚踏上一字一顿的,读着新收到的邸抄,曾经的六皇子,即将在三日后登基,成为大周新帝。新的年号,定为神武。

    他的前任,因为荒淫暴虐,昏庸无道,被六皇子用了三年的时间,推翻了,如今被囚在皇陵,在先皇的墓道里,日夜跪听先皇遗训,悔过赎罪。

    “咳咳??????”严怀瑾闭目听了,微微笑了,神情甚是欣慰。突然一阵急促的咳嗽,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长河急忙用帕子接了,双手抖得厉害,眼泪滴落在了严怀瑾衣襟上,严怀瑾却并不难过,甚至十分平静的,让长河给自己倒些温水漱口。

    长河摸了摸暖窠子里的茶壶,已经冷了,就出门去,跟管茶房的婆子要热水。严怀瑾用力撑起身体,坐起身,将手中握着的,一个颜色灰白,鸽子蛋形状的东西,仔细摩挲了一下,放进嘴里,合着鲜血,狠命咽了下去。

    之后,又连续吐了好几口鲜血,面如死灰,软绵绵的倒了下去。长河回来,吓得差点摔了茶壶,跪着膝行到了炕前,看见严怀瑾眼皮动了动,慢慢张开了一条缝隙,才抖着嘴唇,叫了一声,“爷??????”泪如雨下。

    严怀瑾已经没有力气动作,被长河扶着,漱了口,吩咐道:“去,把我那件赭红色的袍子找出来,我现在就要穿。”

    “是!”随便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长河去衣柜里翻找,那是薛瑾瑜在严怀瑾三十岁,整生日的时候,亲手为他缝制的,因为他嫌弃颜色太艳,一直压在箱子底,不肯穿,所以一直留到了今天。

    几乎是被抱着才穿好了衣服,严怀瑾仍然累的喘不上气,好半天才喘匀了气,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在交代后事,“我死之后,就穿这件衣服下葬,把薛瑾瑜的骨灰坛子,放在我的棺材里,给我陪葬。我的棺材不要盖盖子,敞着口,务必让圣人派来的人亲眼看着,我是真的,沉到山后那个烂泥潭里面,好让他放心。”

    “是,”长河几乎泣不成声,好半天才哽咽着答话,“爷??????老爷和夫人??????递了??????话儿,想??????见您??????一面,您??????看??????”

    “不见了??????”严怀瑾长长的出了口气,“我现在谁都不见,才是对他们好,才能保住他们的余生,平安。你替我跟他们说,今天,我心愿已了,让他们,勿要牵挂。”

    话音落下,一阵急促的喘息之后,严怀瑾,溘然长逝。终年,四十一岁。

    长河以头抢地,一声声哀嚎,其声音之凄惨,让屋外驻守的禁卫军,久经沙场,心如铁石的汉子们,也禁不住垂泪。

    严怀瑾去世的当日,正午时分,在新帝的诏令下,长河打着灵幡,禁卫军抬棺,在大太监德公公的见证之下,严怀瑾躺在无盖的棺材里,缓缓被烂泥潭吞没。两个时辰后,回严府传达完了严怀瑾遗言的长河,摆脱了严家护卫的看守,回到了烂泥潭,一头扎了进去。

    猛然惊醒,严怀瑾坐起身,也不叫人,看着从窗外透出的一地雪白,月亮仍然挂在天上,打更的老头嘶哑的叫着:“平安无事!”,梦中十三载,醒来不过一更天,严怀瑾心绪难平,用了一刻钟,细细回想梦中之事,与薛瑾瑜的话做对照,虽然还有疑惑,但是对薛瑾瑜的怀疑,已经彻底被打消。

    既然自己能重生,那薛瑾瑜为什么不可以?梦中之事,宛若真实发生一样,未尝不是上天给的警示。没有自己的实力,只能被囚禁一般,在荒郊野岭的别院里,苟延残喘,甚至只能用至死不相见,来保全家人,这绝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不管所谓的前世因为什么,让他走到那个地步,今生,他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扬声叫起了长河,穿好了衣服鞋袜,只带着落日和长河,叫大漠看家,孤烟去给薛瑾瑜传话,趁着元宵节取消宵禁的机会,严怀瑾连夜出门,鸡啼之后方归。刚换好了家常衣服,就收到严守正的传话,严怀瑾当即与大漠和孤烟说了,让他们两人立刻收拾东西,启程去清风观照顾明月。

    “如果明月师叔能够挺过这一关,自然大家开心,如果不能,师叔百年之后,你二人好好安排师叔的身后事。不论如何,以后你二人不必再服侍我,如果想回来,我们就以师兄弟相处,如果不回来,有了好去处,别忘了给我捎个消息,也让我知道你们安好,若是有了难处,我必尽全力。”严怀瑾除了将严守正带给明月的,一千两银票交给大漠,另外,又叫长河取了一打小面额银票,共五百两,交给两只眼睛肿的像冬桃的孤烟,叮嘱道。

    两人含着泪答应了,转身就出门直奔清风观。明月见了徒弟,突然来了精神,还能起身坐一会儿,午饭吃了小半碗薄粥,晚上还喝了一碗参汤,大漠和孤烟喜出望外,认定师傅肯等能好起来,清虚却暗地里掉了眼泪,果不其然,半夜子时,明月就在睡梦中去了。

    按照明月遗命,孤烟和大漠,在明月的灵位前拜了堂,处理完丧事,二人抱着明月的骨灰,去了钱塘江,之后两人浪迹天涯,最后选择回到了钱塘江边,做了一对平凡的庄户夫妻,安家落户,生儿育女,也时常托来往京城的客商,捎些书信土产进京,却终生没再与严怀瑾见过面。

    大漠孤烟离开的当天中午,严府就新进了一些人,不止有明面上的丫头婆子,还有些不在严家账上领饷银的护卫,有明有暗,明少暗多,却被严守正一眼看出,出身都不寻常。严怀瑾特意去严守正的书房,跟他简单的说明了一下,这些都是他,收服调教出来的,绝对,肯定,完全,十分,可靠,请严守正放心使用。

    见严守正还有疑虑,干脆借严怀珏的名义,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说是通过清虚,知道了四哥曾与大皇子交好,知道大皇子曾经私下里,训练了一些金甲卫,家里这些护卫,就是曾经那些金甲卫,他不过是使了些手段,让他们以为,他就是大皇子转世,进而让他们听命于他罢了。

    见严守正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严怀瑾解释道,“父亲明明正当壮年,为什么却要称病隐退?还不是因为我们严氏一族,自开国起,就因为功勋卓著,威震朝堂。因为害怕臣强主弱,引得帝王猜忌,祸及家族,才不得不韬光养晦?当今所存的皇子,二皇子好色昏聩,五皇子愚钝平庸,六皇子年纪尚幼,又久居深宫,不知贤愚。不论圣人选哪一个继承大统,恐怕都难以令其他两人信服,到时候天下必乱,我们严家,势必会被迫,卷入夺嫡旋涡之中,怎么能不未雨绸缪,多增加些筹码,好让严家有权选择皇子,而不是被动的被选择?”

    严守正听了,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沉吟了许久,才开口,“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这个年纪,就有如此的心智和见识,最难得,性子也通透沉稳,有心计手段,能够也愿意,为了达到目的而使用,也难怪,连你四哥都看不上的清虚,哪怕跟我撕破脸,都要把你带走。你跟着他四海为家这些年,见识过这世间不平,学会了藏拙,不张扬不自苦,不像你四哥,虽然天资聪慧,却眼界窄,自诩不凡,等闲人不放在眼里,清高孤傲,却过度敏感,甚至是多疑,生生的毁了自己!有子如你,为父,老怀甚慰!但是,作为你的父亲,我还是不得不告诫你,你今日这些话,就是跟我,也只许说这一次,再不许跟别人提起。哪怕,是你的兄长,子侄!”

    “是,孩儿明白!定当牢记父亲教诲,绝不再有下次!”严怀瑾站起身,恭敬承诺。

    当晚,严守正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了两坛老酒,哭一回,笑一回,老妻也不着急,也不劝慰,就在门外陪着,半夜,严守正脚步踉跄的开了门,被老妻扶着,回房老实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