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独与卿欢 > 4.将别离
    寒章宫里,强忍着眼泪,韩舜华送走了前来宣读皇后懿旨的小太监,回到一直住着的后殿西厢房,却见寒章宫总管太监徐秉文正坐在靠窗边的八仙桌边,用银耳挖挑着烛心。韩舜华顿时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了过去,伏在徐秉文膝头失声痛哭。

    “哭吧,哭吧!”徐秉文轻轻抚摸着韩舜华的头发,低低地说。“现在都哭出来,以后出去了,就不能再哭了。你家里母亲老迈,外甥女幼弱,你得坚强,把家撑起来,知道吗”

    痛快大哭了一场,韩舜华收了泪,接过徐秉文递到手边的茶杯,喝了几口,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坐到了桌子另一侧点头应是,“舅舅说的是,出宫以后,我一定照顾好母亲和外甥女。”

    徐秉文起身,踱步到了门边,向外扫了一眼,轻轻带上房门,然后回到桌边坐下,“华儿,你过来,舅舅有些话要交待你,你不要作声,仔细听我说,我说的话你都要记在心里!”

    韩舜华急忙起身,搬了个绣墩,坐在了徐秉文身侧。徐秉文手指转动着一直带在身上的一串白玉佛珠,微微顿了一下,再度开口:“华儿,自打你入宫起,我,和锦绣都将你视若己出。这宫里的东西按规矩是不能带出去的,所以,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就用你的名字,在宫外给你置办了些产业,给你做嫁妆。你明天卯初便出宫,外面会有辆栗色大走骡拉着的粗青布篷车等着你。赶车的叫老雍军,他一家子都是你的陪房,他儿子雍文在你的胭脂铺子当掌柜。他女儿李石家的和女婿李石,给你管理着那个三百亩的小田庄。他老婆灶上手艺不错,以后让她给你管着厨房。还有张力是前太医院医正,医术了得,中年丧妻丧女又无子,只一个外孙承欢膝下,我便让他替你管着生药铺子。胡三一家五口,替你管着紧邻在一块儿的两个田庄,一个五百亩,一个八百亩。李石的爹娘,管着你一个三进的宅子。还有个两进的小宅子,租给了京郊大营的一个千总,也姓徐,叫生朴,如今年方弱冠,我也品了他四五年了,虽是外室子,却是没入族谱单过的,生母也没了,与你姐夫是同乡,人品样貌都尚可,未曾婚配。正好这几日要回乡祭母,让他一路护送你,我也能放心些,也让你母亲见见,若是可以,就定下来。”看到韩舜华满面羞怯,霞生双靥,徐秉文微微一笑,“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没什么,若不是锦绣去的早,我们原打算让你及笄便出宫嫁人的。还有,张力手中有一张当票,是鸿盛当铺的,老雍军手里有一个银质的莲花鎏金簪,你一并拿着,去犄角胡同的鸿盛老号,赎一个黄花梨的妆奁,赎金是赤金五两,妆奁的锁用簪子的莲花头才能打开,里面有些首饰头面,最下层有个红绸袋,里面是恒昌老号的银票,共一万五千两。”

    阻止了韩舜华将要推拒的话,低低地叹息,“华儿,我在这宫里还有些事情未了,待事情完结,我便跟圣上请求出宫养老,到时候我去找你,带着锦绣,日后就跟着你们,你说过要好好孝顺我们,我们,可是当真的!”

    “我会的,”韩舜华用力点头,却又迟疑道,“可是,舅母她……”

    “嘘……”徐秉文食指抵唇,“我答应过锦绣带她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她活着,我没做到,如今她去了,我不能让她还困在这里。乖,你先去把一切安顿好,我们很快就来!好啦,夜深了,你明天还要早起,早点休息吧!”

    徐秉文起身抖了抖袍子,示意韩舜华看她留下的一大片泪渍,笑着看她又红了脸,掩面向茶水房要水洗漱去了。

    徐秉文伸手替她掩了房门,径自回了房,换了身简便的衣袍,唤小太监送来热水简单梳洗。再拿了几块小银角子并一串大钱,让小太监去弄些酒菜和两副碗筷,“剩下的赏你买糖儿吃!”

    “谢爷爷赏!”小太监麻利地翻身磕头,笑嘻嘻地起身,一溜烟的去了。

    两刻钟的功夫,小太监提了个食盒,一坛十五年的陈年花雕,一个燃着上好银丝炭的红泥小火炉,走了进来。先请了安,一边摆了四冷四热八个菜两碟点心,一边笑道:“爷爷看,这花雕还是加的三钱姜丝,五钱冰糖,一颗青梅,你老人家用银壶煮热就能饮了。”

    “嗯,你小子不错,”顺手解下腰间的烟荷包,扔了过去,“十两银子一两的正宗老青烟,省着点抽!”

    小太监忙接住,放到鼻子前深深吸了口气,满脸陶醉道:“还是爷爷疼我,前几天小的花了二十两银子,就换了几两红烟末子,那个呛啊,就别提了,啧啧……小的这就去过过瘾去,您老有事招呼一声,小的就在茶房里候着!”说完笑得脸像个捏了十八个褶的包子,极爽快利落地磕过头退出去了。

    徐秉文打量了一下桌子上的酒菜点心,见那四冷菜是油炸花生米,猪头肉猪耳朵猪口条杂拼,拌双耳,皮蛋豆腐。四热菜是黄焖栗子鸡,火腿炖肘子,红烧鲤鱼,和一个炖盅。点心是一碟咸甜的伍仁儿酥,一碟芝麻芙蓉糕。把点心端起来,放到了门背后的小橱柜里。刚回到桌边坐好,房门就被人推开,正是皇帝身边得力的太监小德生。

    “真是,好灵的鼻子,好长的腿!”徐秉文摇头笑着调侃道,亲自执壶煮酒,待酒热之后给小德生斟了一满杯酒,“来来来,小的敬德总管一杯!”

    “得,徐爷爷快别臊我了!”小德生接过酒杯,嗅了嗅,“这个味儿啊……也在就徐爷爷这儿能尝到了!”说罢,一饮而尽,觉得不过瘾,索性径自取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行啦,这酒味儿虽淡,后劲却足,你还得在御前伺候,当心出了差池!”徐秉文看小德生连饮了三杯,忙阻拦道。

    “没事,”小德生放下酒杯,“圣上知道我新得了个小子,给我放了假,让我明日家去,给那小子做满月。”执起筷子看了眼满桌子的菜,皱了皱眉头,又把筷子放下了。

    徐秉文看着他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只是将小德生面前的一份黄焖栗子鸡挪到一边,换成了那个炖盅,用目光示意他试试。

    小德生执箸,将信将疑地夹了一小片肉,送进嘴里,细细咀嚼了一会儿,迟疑道,“这是……”牛鞭?

    “炖……牛……鞭!”徐秉文夹了片银耳嚼着,慢慢道。小德生便只盯着这炖牛鞭,就着花雕酒吃得欢乐,“还是徐爷爷疼我,唉……你说,我这花雕酒怎么就煮不出这个味儿来?”

    “喏,这是煮酒方子!”徐秉文自袖子里摸出了个水晶描金鼻烟壶来,用一只手向小德生推了过去。“你照着做,味儿肯定错不了。”

    小德生拽出手帕擦了擦嘴,拿起鼻烟壶仔细看那壶上画的,金发碧眼红唇身材丰满的赤**人,笑了,打开赤金镶彩宝的瓶盖,用小手指的指甲挑了些烟末嗅到鼻子里,捏住鼻子憋住喷嚏,忍出两行痛泪。用手帕拭了,长长地出了口气,“好东西啊!不过,无功不受禄啊!”小德生作势要将鼻烟壶推回去。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若不是德总管在圣上身边替我们美言,我那外甥女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家去尽孝呢!”徐秉文复又自袖中取出了个月白色,绣松竹常青的荷包,推了过去。“还没贺你儿子满月,这里有张地契,是学士胡同一所二进的宅子,并一万两银子的银票。我还听说倚翠楼新来了几个不错的清倌人。”小德生接过荷包与鼻烟壶一起袖了,摇摇头:“想必就是些扬州瘦马,不提也罢!”

    “嗳,我怎么听说,里面有个极好的北地胭脂,白皙丰腴,极具风韵!”徐秉文语气暧昧的拉长了语调.

    “哦?那我可得去看看。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些事情交代那些猴儿崽子,免得我出宫几日,再给我捅出什么漏子来!徐爷爷留步!”酒足饭饱后,小德生打着饱嗝,迈着八字步,一步三晃地像外走出去。忽然又转回身,神情诡秘地低声问道,“你说,把那《严华经》抄写一百遍,需要多久?”

    “我听般若寺的主持了印方丈提起过,他曾替人颂此经祈福,不眠不休,也足足用了七天!若是虔诚的居士诵读一遍,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若是抄写一遍,一年的时间想必是不够的!”徐秉文假做没有听到小德生倒抽冷气的声音,招呼小太监点起亮瓦的灯笼,“好生送你们德爷爷回去!”徐秉文并不远送,站在门口台阶上目送他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