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生即上仙 > 二十五 小意思
    ();

    天光炽目,白而亮燥。

    一人登堂入室,穿庭过院如入无人之境,好不放肆!

    此乃衙门内宅重地,戒备何其森严,那人所过之处当即人人侧目——

    人是白衣乌发,眉清目朗,正是天地逍遥一散人。

    府中人皆点头哈腰,恨不能够给他跪下,也只有叶先生才有恁大威势气度,犹如山林王者一只巡视自家专属领地——

    当然后头还跟着个吕大人。

    吕大人头顶乌纱,鹭鸶朝服,革带佩绶,踱四方步:“咳咳!”

    用朱大少的话来说那就是,这人,一看就是个大官儿!

    正是名州知州吕不清,人称吕老虎。

    其人面相清癯,五官端正,可说道貌岸然,与其次子吕应德是有七分相似。

    只一双三角眼精光四射,活脱脱儿又是一个吕应松。

    当然吕大人就是吕大人,并非吕家一双犬子可比,你看他眼角皱纹道道,那是智慧世故的纹理,你看他二目炯炯有神,那是机巧奸狡的眼神

    吕大人满面堆欢,低眉顺眼:“叶仙长?叶仙长?”

    叶仙长不理,自打进了府衙大门叶仙长就没拿正眼瞅过吕大人:“禽兽!”

    吕大人暗自咒骂,背后狠狠剜过一眼:“叶仙长?叶仙长!”

    就像狠狠捅过两刀!!

    是的吕大人只能忍气吞声,吕大人怕他怕到骨头缝儿里!这个人,不,应该说是这个渣吕大人根本就得罪不起!这个人渣阴险狡诈,向来只有他占吕大人的便宜,吕大人捧他敬他拿当祖宗一样供着养着就这他还不知足,不知足!就是这个家伙,隔三岔五敲诈勒索,跑到府衙混吃混喝,每每提及此人吕大人便即无名火起!事实如此,吕大人对他已然仁至义尽,就说那十里香街的百楼八年间整整出了七十条人命案子,还不是吕大人想方设法一一给他摆平?他还要怎地?还要怎地?

    还要怎么地!!

    吕大人愁白了头,原本不是这样子。

    原本是他在拍吕大人的马屁,他要大把银子来孝敬吕大人,要经常性地邀请吕大人楼子里头天酒地。现在可倒好,完全变了味儿,现下吕大人给他送银子他都不要,说要金子?现下吕大人想拍他马屁他都嫌弃,说手太脏!做人,怎么能够这个样子,小人得志便就忘恩负义,现在的吕大人早就已经和他绝交了,与这人渣一刀两断,更恨不能生啖其肉活剥其皮挫骨扬灰令其死无葬身之地!

    以正吕大人之清名——

    以还与世间公道,证鉴天地之良心!

    可是不能,实不敢也,因为这人渣前二年不知怎地居然攀上一高枝儿

    是一大人物。

    一个强硬无比后台,比天王老子还牛逼!

    就此人渣变作禽兽,翻身反倒骑了老虎

    正厅。

    上坐。

    好茶。

    放人。

    金口开了,只一句话:“放人。”

    “仙长啊!叶仙长!”

    吕大人眉拧一处,满脸为难:“兹事体大,不好办呐!且容本官上报朝庭,禀明案情斡旋一二,您看——”

    “放人。”

    “昨日莫府闹妖一事,本官是委实不知,只可恨一双犬子自作主张:“哎!”

    吕大人面容悲戚,哽咽说道:“平白作下祸端,如今一疯一傻!仙长你说,你说你说,我滴这颗心呐”

    “放人。”

    “好好好,放放放,仙长开恩,仙长开恩呐!”

    吕大人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仙长神通广大,还请高抬贵手,先行救下我那一双苦命孩儿,呜呜呜”

    “放人。”

    吕不清一窒!

    心说果然禽兽,恁地人渣,蹬着鼻子踩上脸,眼珠子长到南天门!

    正如此,要知道吕大人彻夜未眠,心中是忍受着多么巨大的悲痛情绪来处理这一桩突如其来的弥天大祸!

    吕大人含羞忍辱,肚里大骂脸上赔笑:“仙长不必动怒,且听下官一言——”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百般冤屈,含泪泣诉!

    身份架子越放越低,无非两只犬子那是父慈子孝,左右顽皮胡闹,还得多加管教?

    面子那是越给越足,仙长可是大神自然悲天悯人,可怜天下父母,心疼孝子贤孙?

    “放人。”

    “放屁!”

    吕大人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好你个姓叶的,休要欺人太甚!”

    先生稳如泰山,仍只一句:“放人。”

    “你!”

    吕大人深吸一口长气,额头青筋暴起:“好!好!好!”

    旋即二人四目瞪视,一时场面僵冷胶着——

    不一时,吕不清败下阵来:“咳。”

    又自缓缓坐回椅上,满头满脸满是颓丧:“我知,我知!知你倚仗天师威名,不把本官放在眼里!”

    说话无奈一笑,诚恳说道:“话虽如此,案情未明,事关乎本官身家性命,纵今日天师大驾亲至,吾亦,吾亦——”

    “如何?”先生笑容可掬。

    “这!”

    吕大人吃一惊,旋即失笑:“仙长莫要说笑,天师远在帝都,便即驾鹤而来尚须三天两日,这——”

    驾鹤?

    先生一指。

    几案之上两盏茶。

    茶水犹温,雾气轻袅,一盏忽就汁水翻腾,无火自烹汩汩如沸。。。

    不过转眼功夫,一物“嗖”地飞出,势如巨鲸破水,划出一道美妙弧线:“啪嗒。”

    掉落桌上。

    却见指肚大小,色泽艳丽,犹如一只大号儿瓢虫:“干甚抹?干甚抹?”

    瓢虫说话了,声音还很大:“干!甚!抹?!”

    瓢虫长大了,却是一个人。

    是一又瘦又高的老头儿,身穿金儿大紫袍,上面绣着祥云仙鹤,那是富贵又体面,真正威风更神气!

    但见白须白眉白发,脸寡而瘦长,目细而狭长

    薄唇一抿,威势凛凛!

    只湿淋淋像只落汤鸡,尤显脖颈出奇颀长,又似一只秃毛儿老鹤,形容模样儿正是张天师:“哥?”

    张天师飞身跳下桌,“噗”将吐出一口茶水,明显气急败坏满脸晦气嚷道:“干甚么抹啊大哥!你这干甚抹啊?我很忙,我很忙的啊大哥!”

    先生笑道:“小气鬼,别来无恙。”

    “哟!”

    张天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浑似全然搞不清楚明白状况:“名州?”

    先生一指:“吕大人要见你。”

    “吕?大人??”

    张天师一时错愕,后指着吕不清的鼻子一字字说道:“你!干!甚!抹?!”

    “干甚!”

    吕大人傻了眼,话也说不利索:“不是,大哥?!”

    二人骇然对视,双双以为见鬼。

    张天师面色不善,眼皮耷拉:“嗬嗬。”

    只两眼一眨,精光乍现:“当啷!”

    “当啷!”

    却是两柄小小飞刀,先后落地消失不见:“一言不合,动辄杀人。”

    先生袖手:“小气鬼,不要这样子。”

    目力凝刀,霎眼即出,天师法力端地犀利无匹:“天师饶命!天师饶命啊——”

    转瞬之间吕不清已然死过一回,回过神儿来忙不迭趴地上连连磕头:“小人实属无心,惊动天师尊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砰砰有声,并以大哭,吕大人终于清醒过来。

    此人正是张天师。

    贪婪又吝啬,凶残又阴毒,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喜怒无常动辄杀人:“饶命?”

    这就是张天师,传说中的张天师:“你谁啊你?啊??”

    现下吕大人知错,但不知道怎么改:“大哥?”

    张天师一脸巴结,谄媚地笑:“大哥,没事儿了吧?没事儿我就走了啊?我走了啊大哥?!”

    “有事儿。”

    “有事儿?嘛事儿?杀人?放火?”

    “请客。”

    “请客?”

    “砰砰砰砰砰!”

    吕大人仍自趴跪在地把头猛磕,冷不防脖领子一紧腾云驾雾地赶脚:“啊————————————”

    “闭嘴!”

    只听一声断喝,再看天师安然就坐,抻着一张橘皮老脸:“你要请客?啊??”

    一时云里雾里,精神颠倒错乱,但吕大人终归个机灵的:“请请请请!我请!我请!”

    “你请你请,你请个咦?”

    张天师忽然鼻子耸动,便将怪眼翻过:“不对!我揍觉着味儿不正,这还藏着个骚狐狸?!”

    “干甚抹,干甚抹,你又来这儿干甚抹?”

    一声嬉笑清脆悦耳:“敢说你家姑奶奶?你个白毛儿老野鹤”

    “老野鹤?白毛儿的?”

    张天师一脸痴呆状,挠头奇怪问道:“你个小狐狸,胆敢这样说?”

    说话猛打一激灵:“坏菜!”

    张天师就一神经病:“坏我一炉好丹,白白就糟蹋也!白白就糟蹋也啊大哥,走了!走了!!”

    说话就走,先生给他一把拽住:“小气鬼,你请客。”

    张天师挣扎两下,奈何脱身不得,又作愁眉苦脸状明显带了哭腔:“大哥啊,我请不起!我请不起啊大哥!我很穷,我很穷的啊大哥,我可很穷很穷很穷的!”

    “我请!”

    吕大人失魂落魄,失声叫道:“我请客!!”

    今日之事,绝对诡异。

    头顶高高一房梁,梁上蹲着一狐狸。

    长滴又白又漂亮,还有两个大翅膀

    忽悠悠,忽悠悠,双翅翕张将飞不起,瞪俩大眼四下张望:“啊哟哟,你请客?”

    狐妖吡牙一乐,别过尖尖小脸儿,忸怩忸怩害羞地说:“好耶好耶,算我一个!”

    妖啊,妖!

    这完全颠覆了吕大人的世界观,吕大人心说我地个天,早知人间是有妖物,怎又混入我堂堂官府?

    嘞了个去!还一妖狐!!

    说话了哟,会飞的呢

    吕大人正自云山雾罩,忽又眼前一:“吕大人?”

    但见那妖狐垂下一条雪白尾巴,尖尖小嘴儿缓缓开阖:“吕大人”

    是,吕大人根本就拎不清自家究竟在说什吗:“神马?你请?你!说?你!请?”

    张天师却是喜从天降:“大哥!大哥!!你听着没?你听着没?他说他请!他说他请!他!说——他——请!!”

    大哥摇头:“你又耍赖皮,他又请不起。”

    “吕不清。”

    张天师打一激灵,忽然清醒:“你来说。”

    “是!”

    吕大人魂灵归窍,脸上挤出一丝笑:“是是是,今日天师屈尊莅临,下官做东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很好。”

    天师点了点头,和颜悦色说道:“升、三级。”

    “扑通!”

    吕不清喜从天降,话还没说热泪盈眶:“下官吕不清——谢!天师大人!”

    插一句,现下吕大人官居五品。

    再升三级那就是二品,那可就真正绝对滴大官儿了:“唔”

    “很好,去罢。”

    张天师微笑,亲切无比说道:“只两道菜,很简单的。”

    张天师此时清醒,说话也就正常了。

    张天师在脑子正常时候那是为人和蔼可亲,从来都是说话算话,办事那是相当靠谱儿!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合该吕大人升官发财,不过管顿饭,只要两个菜,换来一生一世荣华富贵,值了值了,死也值了!吕大人当即眉欢眼笑乐不可支,心说这个就叫因祸得福,反正大郎二贝已然痴傻疯癫回头再娶她个三妻四妾就是,不过就是一双犬子——

    “龙肝,凤髓。”

    “什吗?”

    吕大人眨眨眼睛,以为听错:“龙,龙肝?”

    张天师正襟危坐,此时口齿清晰,以极度清醒状态一字一字说道:“龙、肝。凤、髓。”

    “这——”

    吕不清只打一突,天师霎眼两道精光:“夺!!”

    只一声响,两柄飞刀齐钉柱上:“咦?”

    后消失不见,张天师奇道:“人呢?”

    吕大人趴跪在地磕头如捣蒜:“天师饶命,小人该死!砰砰砰砰砰砰砰——”

    “啧啧啧啧,好身手啊!”

    张天师一脸亢奋,双目精光四射:“居然快过吾之‘目刀’,来来来,再来试下吾之——”

    “舌箭!”

    ……

    ……

    ……

    吕大人挺着尸,被人搬抬下去。

    保命之计,无奈晕死

    委实没有办法,今天在场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就没有一个:“龙肝?风髓?”

    “张天师?”

    多少惊叫:“化身五五?”

    化身五五,是一种圆满的神通,修得化身五五等若天下无敌:“旁门左道,不值一提。”

    先生一笑,风波平。

    不过小意思。

    ……

    ……

    先生当先走,多少跟在后:“你不要管小气鬼,大脑门儿要来啦,明白?”

    “……”

    “记住,今晚。”

    “……”

    “不哭。”

    “……”

    “莫虚?”

    “明白!”

    不说了。

    实则一切安排,只为引他现身。

    ……

    仙剑有灵,遇险则鸣,风波子是不入流,可毕竟昆仑弟子。

    ……

    ……

    先生看月亮。

    一人月上,低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