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曦瘦了，憔悴了，一身素雅，对着窗外清冷的月，沐浴在朦胧月光中的他犹如一株孤树，月华剪出的侧影棱角分明，百转千缠的孤寂笼罩周身。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雨丝濡湿了他的黑发，带着几许悲伤。
“你走吧！”蓦地，夏子曦开口，声音宛若深山幽涧流淌而出的水，清澈微凉，暗哑的嗓音仿佛来自于虚空。
李心瑶觉得很莫名其妙，“你这是怎么了？不是你让我来这里找你的吗？”
“我后悔了！”
李心瑶的心被戳了一下，他说他后悔了，不过，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找你，还引来了很多人，差点害你被发现。我下次会谨慎的，不再那么鲁莽了！不是要救左姿吗？让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不需要！”
不需要？怎么会不需要呢！
昨晚，左姿那一出舞，倾倒众生。魏皇为之心动，萧景竑见机将左姿献给了魏皇，魏皇大喜，定于三日后迎娶左姿入宫。
李心瑶被夏子曦冷漠而无情的话伤到了，她带着满腔热情来找他，想帮助他和左姿，可从她进来开始，夏子曦一直背对着她，言辞间充斥着疏离，李心瑶搞不懂，经过一天，他对她的态度怎么就变了这么多。
“唉！你担心自己会连累公主，一再拒绝公主的好意，可你孤身一人在这京都，又能如何救的出左姿姑娘。”芷莘微微一叹，气韵清华。
芷莘不仅是这宛园的花魁，便在京都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寻常的达官贵人她都不稍假辞色。通晓琴棋书画，才貌兼备，艳冠群芳。多少王公贵胄，江湖侠士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芳容，听其一曲。多少人散尽千金想与她共度春宵，可是她向来高傲，那群庸人她一个也看不上，她只找她心目中的有缘人。
至于这所谓的有缘人的标准，无人知晓。因为她有时会找王孙公子，有时会让一介草莽入她闺房，上到庙堂，下到江湖，什么样的人都有。
回到房里，芷莘已经摘下了面纱，国色天香用在她身上一点也不为过，容貌端丽，香娇玉嫩，修长弯曲的细眉下，明亮深邃的眼睛顾盼生妍，有着说不完道不尽的邪柔腻美，妩媚一笑，玉颊两个盈笑的酒窝立即呈现，周身似有艳华浮动，美得摄人心魄。
“芷莘你！”
原本在一旁静静煮茶的芷莘姑娘插了一句，瞬间点醒了李心瑶。
原来夏子曦是在担心她的安危，李心瑶感到了一丝甜甜的东西流经全身，眸中笑意萌生，眼神噙笑。
夏子曦无奈转过身来，身上的衣服还算整洁，俊容憔悴，朗目中有隐隐的血丝，两个颧骨都高高地露了出来，没有刮胡子，有种颓废潦倒的感觉。
李心瑶笑不出来了，她发誓，不管夏子曦说什么，她一定要帮他。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夏子曦变得好严肃，好认真，李心瑶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你别说这是你造成的，你在弥补自己的过错。这话，我不想听，你也不用说了，就算以前是，从你救我开始，已经赎清了你自己犯下的错。你要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还是不会接受你的帮助。”
近在咫尺峻冷的面容，那深邃的眼睛太黑太亮，如繁星璀璨的夜，降临的瞬间便攫取了万物的光泽，近乎毁灭的笼罩一切。然而那片天空是极远的，遥不可及的距离让她连仰望的勇气都没有，冷冷的星子清寒，没有丝毫的温暖，亘古不变。
她怯怯的站在那里，一时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她该说什么，她又能说些什么。
她身为一个作者，不管是多么煽情的话都能信手拈来，可这一刻，她忽然感到自己的辞海是那么的空白。
我想帮你！也想帮我自己！
李心瑶沉默许久，只说了这么一句，但这绝对是发自真心的一句！
夏子曦定睛看她，脸上笼罩着一层复杂的表情，像是云雾罩着远山。只是眼睛里，清楚地写着一种疼痛，似乎她的话，翻起了他什么痛苦的回忆。
李心瑶局促地站在他面前，烛火忽然轻爆了一个火花，听夏子曦幽幽开口，“好吧！只要你不后悔就行！”
李心瑶开心的笑了，眼中忽然酸涩，似有水气氤氲。
门外突然传来了吵闹声，是凌乐他们几个和芷莘姑娘的侍女在争执，听着像是他们要闯进来。
李心瑶真想拍死凌乐他们，她和夏子曦才说了没几句，计划都还没定好呢。
侍女根本拦不住，来不及了，夏子曦只好匆匆交代几句就翻窗而出。
凌乐他们自然是来看她笑话的，她一个姑娘家和另一个姑娘家幽会，让人不免想入非非。
不过，这些个坏胚子们话说的可是很好听的，他们是来解救她的，要不然，让人家知道她是女孩子，再查出她是公主，事情才大条。
不过，这些个男人一进来就绕着芷莘姑娘打转，献殷勤，她反到被搁到了一边。
为她好？当她三岁小孩呢！
一个个分明就是冲着芷莘姑娘来的。
李心瑶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不过瘾，一坛接一坛的喝，这下爽了，人也喝高了，和同样喝大了的萧景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抬头看着朗朗星空，清风拂面，丝竹之声隐隐传来，真希望这种感觉能持久下去。
凌乐看不下去了，摇着头过来抢酒坛，李心瑶像护犊子的老母鸡抱着酒坛，大叫：“不要抢我的可乐！”
凌乐一头汗，不知可乐是什么东西，当她说胡话：“你再喝，明天有得你受的。”
李心瑶抱着酒坛子不放，看到凌乐俊秀的脸蛋，露出痴痴地傻笑，清水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眼神迷蒙而湿润，魔爪摸了上去，色眯眯道：“还挺嫩的。”
凌乐大怒，一把甩开她，脸红得似猴子屁股，粗鲁的将她往肩上一扛出了宛园。
李心瑶放声大笑，毫无女子应有的温柔和娴静，却笑得那么自然而适意。
外面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丝，江中圈圈点点起了涟漪，氤氲湿润，雨意盈满了江畔。远处朦胧地腾起团团蛋白的雨雾，将漠漠城郭里的十万参差人家，宛河两岸的画桥水阁，全都笼进水雾雨意里。
风吹着雨丝点点拂在李心瑶滚烫的面颊上，顿时觉得清凉惬意，她伸出手来接着琉璃丝似的细雨，雨落在手心，有轻啄般的微痒。
老鸨派了一艘小舟送他们回岸，秋夜风清，萤草浅淡，依稀的能听到四面歌酒喧闹，远远江水的凉意拂来。举目望去，宛河上画舫流连，灯火依稀，如同一条莹莹玉带穿过京都。
细雨润润的随风扑来，凌乐侧身，自然而然将她护在怀里。
李心瑶被风一吹，胸中猛生豪迈激荡之意，顿时觉得自己胸怀天下俯瞰四州。这么一想，立刻挣扎着，张开双手要去拥抱夜空，一瞬间觉得自己要腾飞起来。
就这么一折腾，头晕目眩，倒在一个温暖的怀里，一拳又一拳的捶打着，发着酒疯：“你潇洒帅气，胸有丘壑，武功非凡，世间女子心仪于你也是正常。我又算得了什么，我什么都不是，你又何必来招惹我。”
凌乐将她抱得更紧了，千回百转心神俱醉，忍不住轻轻抬手将她落在鬓角的一缕青丝挽起，修长手指带着无尽的疼惜和怜爱划过莹光胜雪的脸颊，心中念叨：“傻瓜，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吗？可你呢？你的心到底在我身上，还是在那个人身上？”
怀中女子已经甜甜睡去，嘴角弯弯地上扬，像小孩子梦见了糖。她的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映着粉红的面颊，像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在进芷莘姑娘房前，凌乐抢在萧景竑身前，虽然只是一瞬，但他还是看清了，跳窗而出的是夏子曦。亲眼证实，更让他心如刀绞。夏子曦来了京都，她是来见夏子曦的。昨天晚上也是，为了夏子曦，不会游泳的她甚至宁愿拉着萧景韶一同下水。
“为了夏子曦，你甚至都能豁出自己的命去，你是真的这么喜欢他吗？可他已经有未婚妻了啊。如果他也一心对你，我可以为了你而退出，只要你幸福。可是，他的心不在你身上啊，你让我如何放手。你就不能多看看我吗？我相信我不会比他差的，至少在爱你这件事上，我会更用心。”
李心瑶用下巴蹭了蹭她头顶的柔丝，无限向往地看着夜空深处，眼中的情愫像彼岸青山般逶迤不绝。
阴影处，一滴清泪自李心瑶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