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烽流 > 第225章 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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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济州城的第二天下午,罗诚方才来到了罗家大院,先去拜见了如今名义上的主母罗蒋氏,随即才去见了自己的父亲罗辑。

    父子两人在家中水池边的亭子里落座,侍女为二人烹好了茶随即退去,今日天气有些阴沉。但在这春日水榭里,却格外显得有些幽静的意味。荷叶渐青,假山映水。这在北地山东确实不算多见。

    罗辑呷了一口茶,随即道:“你这些日子里的所作所为,你爷爷和我都看在眼里。他老人家说你做的不错,甚至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期。”

    “哦?”罗诚举起茶杯却没急着下嘴,而是笑了笑问道:“那父亲你怎么说?”

    罗辑微笑道:“我?我倒是觉得你有些事情做的……是有待商榷。”罗辑说着蹙了蹙眉,将手中茶杯放下道:“你经营西城一事做得已是极好,不单是出乎家族中所有人的意料,便是我也不曾想到居然会这般成功!如今,你听,家族里还有谁敢去说你无能?呵呵……目前整个济州乃至别州都有人向罗家打听西城售卖和施工进度的情况。子旭那孩子和我说起过,最多今年七月整个西城的工程便会完工。你如今就是预售便赚了个盆满钵满,我估计不差的话,你那笔本钱至少要翻四翻。可若是再做些细致经营,譬如推动装修、家具乃至日常陈设,至少还可以大赚一笔,再赚个三成不是问题。我罗家大房便就是商行众多,各类货品应有尽有,为何不去再下一番功夫?反而去招惹那梁山贼寇?”

    说到这里,罗辑已是有了些不满在,他叹了口气道:“那些梁山贼人岂是好相与的?幸好这次你福大命大,要知道刀剑无眼,但凡有些意外你命都没了,还去做什么为民除害?”

    罗诚喝了口茶,笑道:“父亲以为我是在为民除害?”

    罗辑闻言一窒,看罗诚的表情也知道自己是猜错了,可他仍旧百思不得其解道:“若不是打了这个心思,你招惹那梁山作甚?”

    罗诚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反问道:“父亲,你或者说咱们罗家大房在板桥镇那边的关系怎样?”

    “板桥镇?”罗辑蹙眉道:“你说的是密州那边?在那边,我大房只有商行分布,总体和当地的官吏关系维持得一般。你主母娘家可就是做大运河生意的,因而为了避嫌,我罗家也一直没有向密州和其他港口相接的位置发展。要说关系,怕是要问问你四叔罗淳了。咱们家族对外尤其是和官吏关系这块,一直都是他在主要对外维系。你问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插足大运河的买卖?”

    罗诚笑着摇了摇头,口中说若是四叔那边就算了,他也决不会去碰运河买卖。可越是如此罗辑便愈发觉得是有这种可能。于是乎又苦口婆心的向罗诚说了一通长房与蒋家的关系,生怕这个儿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招惹了蒋家将两个世代相亲的家族弄僵了关系。可饶是罗辑以思密周全著称却也想不到他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并非是在打大运河的主意,而是另有所图。

    罗诚再三保证决不会与蒋家起了冲突,罗辑这才不再唠叨,可心中却仍旧有些担忧在。只是他忽然醒起一事,对罗诚道:“对了,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说旁的事。这件事,你也务必要上心才行。与你终身有关……”

    正在喝茶的罗诚眉头紧蹙,仍旧是受不了这和汤一样的浓郁茶水味道。闻言后有些怔楞道:“何事?”

    不一会儿,罗诚满脸不悦的从罗辑院中离开,眉头紧蹙。却刚好撞见了自己名义上的妹妹罗霄儿。

    这些时日里,罗霄儿对罗诚的观感大变。不单单是因为原本整个罗家都不曾看好的西城现在成了一棵摇钱树,罗诚的才能及眼光得到了证实。更主要的还是罗蒋氏这些日子里不断对罗诚的夸奖和赞赏,潜移默化的让罗霄儿的观感发生了变化。

    时间是真的可以冲淡一切。

    本就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而已,就算是有些早慧又会固执到哪里去?再说,女孩儿家心思本就多变嘛。

    再见罗诚时,原本心中对罗诚的猜忌、不满和些许嫉妒早已烟消云散,罗霄儿兴冲冲的跑过去叫了一声“哥”,心中却想着该怎么和罗诚缓和一下关系。到底之前她做的事情可能是把自己这位兄长给得罪了,如今修缮起来不知会不会麻烦。

    罗诚本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被这一声唤吓了一下,随即才发现是罗霄儿,他倒也没有记恨这个颇有些想法的“妹妹”,说到底他眼界中压根没把罗霄儿的威胁和捣乱当回事。此时眼见她欢快俏皮的模样,心中原本的阴霾也因此淡了几分。难得露出一点笑脸。

    罗诚走上前揉了揉罗霄儿的头发,笑道:“去找爹?去吧,陪他说说话。我还有事,下次再来陪你。”说着轻轻一推罗霄儿的额头,罗诚便快步走远。把头发凌乱的罗霄儿弄得有些发懵,心头直跳。

    她本就与原本的两个兄长年纪相仿,这些年兄妹三人大多都是玩伴而已,兄长两人也没有怎么太过宠爱这个小不了他们多少的妹妹,时不时三人还会争上一争。罗霄儿虽然是家中的小妹,可除了娘亲之外却到底没被旁人以这般宠溺的动作对待过,一时间只觉得整个人晕陶陶的,小脸登时变得晕红。心中本就已经有所抬头的孺慕之情愈发浓重起来。

    罗诚却到底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走出百步后突然有所醒觉,纳罕自语道:“不对劲啊……我刚才是……”

    做出动作时罗诚还没有多想,此时却觉得有些奇怪,若是之前的自己哪里会有这等友爱的心思?而且问题关键是刚刚那一下几乎是发乎本心!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原本的那个猎户罗诚的性格影响了自己?

    罗诚在脑海中问向柳英若,后者却斩钉截铁的说:之前的人物死去后便是彻底死去,不会留下任何精神层面的影响给后来的宿主。于是乎罗诚愈发想不明白,最后干脆便不想了,重又陷入了之前的烦恼之中。他突然想起,自己是有些时日没有见过李清照了……

    陈勇是个梁山上的小头目,原本是负责把守旱寨大门的,手底下还管着十几个喽啰,一口朴刀挥舞起来势大力沉,也是在梁山上算颇有些本事的。只是梁山被破时,他被那使降魔杵的大和尚一杵打在了后脑上,当即晕厥了过去,醒来时便做了俘虏。现如今关押在济州城的大牢里,等待济州府老爷审判定刑。

    陈勇倒也不曾怨天尤人,本来当年落草为寇时便是受不了村里面那些老头子们条条框框的约束,又兼与人言语口角一时激愤错手伤人,这才干脆投了梁山。被俘又怎地?又不是要被砍头?就算砍头又如何?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些日子里陈勇倒也看得开,每日里便与同监和隔壁的兄弟们大声谈笑,谈论着昔日在梁山大寨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活日子。这些日子里只有一天一个叫做掌书的小官提审了他一次,问了他上山落草后所做的种种事情。陈勇倒也光棍,一五一十对那小官都做了交代。连带着上山时纳投名状砍死了一个上山打柴的樵夫,劫夺商旅时跟着兄弟们奸污了一个济州商人小妾都说的一清二楚,说到细节处甚至还眉飞色舞是否起兴。只可惜那小官只是木讷的听着,将一切记录在案由陈勇画押后便没了动静,让陈勇觉得好大没趣。

    可那知州老爷却不知为何,竟是一直都没有提审他们,开始时众人也都不以为意,可当所有人几乎都被那小官找过一次后事情起了变化。因为每个人都被详细问了上山前后所做下的事情,尤其问了投名状和上山后为恶一方的罪状。而且所有事情都会和旁人的口供做对证,有隐瞒不报和试图欺瞒官府的便会被一通杀威棍打烂屁股。这让众人有些惶恐不安。朝廷莫非是要赶尽杀绝?好歹是几百个人,朝廷真愿意一口气杀个干净?

    某一日,陈勇突然被人从牢房里提了出来,二话不说给他双手加了镣铐,随后便一路押出大牢押进了一辆牛车。原本陈勇还以为是要将他推出问斩,可眼见牛车竟是出了城,他心知并非是要杀死自己,心中一面放心一面忐忑起来。

    那两个彪形大汉便一左一右将陈勇夹在当中,让他浑身不自在。没话找话试图和这两人聊上几句,那两人也丝毫不曾开口。

    一路颠簸,大约两个多时辰,牛车在济州城外一个小山坡的山脚下停了下来。牛车上的两人将陈勇推下牛车,车外竟是早已有另外两人在等候,其中一人是个半大的老头,精神不错身体也比寻常老人健壮,看起来是个练家子。那些人互相打了招呼,陈勇听到旁人叫那老人张教头。

    做了交接后,张教头带着两人随即便又押着陈勇向山坡上行去。牛车掉头而返。

    走了一天,陈勇饥肠辘辘,想要和看押他的两人讨口吃食,那两人冷着脸看了看他,没有任何动作。前方的张教头只是闷头赶路,理都不理。只是走了一阵后,他忽然回头道:“不给你吃东西,是对你好。”陈勇翻了个白眼心中骂娘,却也不愿再触霉头。他被一直带到山腰的一座坟头旁,旁边一人丢给他一只铁锹,只对他道了声:“挖!”

    陈勇看着连块石碑都没有的坟头有些发愣,随即小心翼翼道:“这……发坟掘墓可是损阴德的……”熟料刚刚开口一句,张教头旁边另一人竟是突然抽出一条马鞭狠狠在陈勇背后抽了一鞭子。

    这一下可是够狠,疼得陈勇龇牙咧嘴。他不再多说,心中问候着那人祖宗十八代,只好硬着头皮开始挖掘。镣铐时时刻刻哗啦作响,随着天色渐渐便暗,乌鸦飞过,愈发让人觉得心头发毛。

    小小坟头并不算深,不一会儿便挖到了东西。只是稍稍出乎陈勇预料的,那坟冢里没有棺材,尸体居然只是被一条草席草草一卷便即掩埋,这可就有点奇怪了。这样下葬的方式,只能说明将它安葬之人并无好心!要知道,有没有棺材可是和阴间有没有住处直接挂钩,若是真正关心之人又岂会如此薄情寡义?

    陈勇饶是心中咒骂不已,可到底是有些好奇,不知这坟冢里到底埋得是什么人,怎的如此凄惨?非但死了而且连具棺材都捞不到?

    这时,在一旁看管陈勇的人丢出了下一句话:“把草席打开,将尸骨摆放平整!”

    “老子我去你娘!你敢这么糟践……”陈勇怒骂声还没喊完便又狠狠的挨了两鞭子,那看押他的人丝毫都不曾手软,两下下去便是陈勇这等筋骨都忍不住肌肉抽搐,疼得直冒冷汗。而那张教头也只是冷冷看着,一言不发。日暮西山,最后一缕霞光打在老人脸上,却反倒让这个名叫张其可的老人愈发显得冷峻。

    人在屋檐下,如何不低头?

    陈勇虽然心中泛着恶心忌惮,可到底是蹲在坟坑之内,忍着阵阵散发而出的尸臭掀开了草席。草席内,尸骨早已腐烂不堪,而且其中有不少蛆虫钻进钻出,骷髅头与身体分离,骷髅额头上方还有一块明显的浅坑,死状颇为凄惨,看得陈勇一阵恶寒,随即便是腹中翻涌不得不冲出坟坑跑到一旁草丛呕吐了一番。

    可不等他缓过气来,一记鞭子便又到了,狠狠砸在他的背上。

    陈勇嘴里骂着娘,却不得不再度下了坟坑,将那死状凄惨的尸首摆放平整,将分离的尸首端端正正摆放整齐。直到那堆骷髅被他摆布平整后,张其可方才施施然双手拢袖,丢出了下一句话:“现在,对着它磕三记响头。”

    陈勇登时火了,猛地一丢铁锹,一跃跳上坟坑骂道:“干你娘!它是老子什么人?老子犯得着给它磕头?老子跪天跪地跪父母,怎么能跪它?要真有本事,你就活活打死老子!来呀!老子皱皱眉头就不是好汉!”

    张其可一言不发,直接一脚将陈勇踹到在坟坑里,陈勇手脚皆有镣铐哪里躲得开?话说回来,就算他手脚自由又如何躲得掉昔日禁军教头的突然袭击?陈勇一下子便扑倒在那尸身上。腐烂不堪的骷髅空洞的双眼对着他惊恐的双眼,骷髅大嘴差点便碰到陈勇的鼻子,夜幕之下分外骇人!

    这恐怖的一幕吓得陈勇陡然一个激灵。可那看守下一句话便让他彻底毛骨悚然。

    “你问它是谁?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它就是被你们奸污的那个商人小妾。她在家中本已育有一子,被你们奸污后忍着旁人的指指点点回到了家中,死前她跪在一家主母身前苦苦哀求,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只为了替她孩子向那商人家族求情,希望她的孩子能被善待。最后,她在房中自缢身亡!她死时,不过才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