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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卖出一个好价钱，那小女孩儿显然是被精心打扮过。虽然衣衫破旧多了好些个或青或黑的补丁，可女娃子到底称得上是粉雕玉琢。现在看不出到底是不是个美人坯子，可想来长大应也是不差的。
罗诚如今的身份既然是罗家大少爷，他会缺少婢女么？既然不缺少端茶送水的婢女，那么此时买下这个女孩儿的意思不言自明。
李清照的逻辑很是简单粗暴。
大族子弟的床底癖好向来品类繁多。李清照虽然不清楚内幕，可到底也曾耳闻过，眼见罗诚如此做派脸上居然还挂着难掩的笑容，她自然不会把他往好了去想。
于是，那句“无耻”说的便显得顺理成章了太多。
只是，这可当真是冤枉了罗诚。要知道他脸上的笑容和色情、恋童癖之类的东西没用半毛钱关系，那可是冲着气数值去的。他再怎么作恶多端可到底不曾伤天害理，这点为人的下限罗诚一直守得很牢靠。若是被他知晓李清照的评价和那简单粗暴到无法形容的逻辑说不定会气得闭过气去。
那卖女儿的妇人眼见有了买家，急忙跪着前行两步，将女娃也向前推了推，对罗诚恳切道：“这位大老爷，我家娟儿很听话的，很听话的！只要三……不不不只要二钱银子，只要二钱银子就够了！我是为了……”
那妇人抱着女儿的手略微紧了，眼圈泛红想要解释一下自己卖女儿的缘由，罗诚却是毫不在意，丝毫没理女人的背景故事，而是自顾自的打量着女孩儿，开口问道：“孩子身上有什么隐疾没有？”
“无耻！”稍远处，一直在关注此间情形的李清照又骂了一句，气恼的放下了车帘。
她扭头对车夫道：“阿虎，去，给那母女三钱银子，不用她卖女儿，就说是我可怜她们的。对了，别说咱家的名号，就说是路人看不下去！”
说着，李清照从腰间的小荷包里取出了三钱银子丢了过去，憨直的车夫知道这是在做好事，喜滋滋的领命下车。
李清照鼻尖轻巧的哼了哼，嘴角微微一勾，再度掀开车帘的一角，偷偷打量。
那妇人还在和罗诚说着些什么，隔的稍远听不大真切，可那妇人脸上的泪水做不得假，哭的愈发让人心酸。怕是那奸商又往下压了价钱……真是无耻之尤！
她居然给那家伙磕头了！他居然坦然受了！真是铁石心肠！
李清照看得满心气恼，眼见阿虎带着银子走到了两人身边，她心情才终究好了点。只要她的钱送到了，不信那女人还会对罗诚卑躬屈膝！她等着看罗诚吃瘪的模样。
阿虎口才不怎么样，说了好一会儿那妇人和罗诚才明白过来顺着阿虎的手指看向李清照的牛车。吓得李清照如被烫伤了一样急忙缩手。
又过了片刻，李清照再度打开车帘露出一条缝隙向外看去，眼见那妇人正抱着孩子对阿虎和牛车千恩万谢，她心中才算舒畅起来。
不多时，阿虎颠颠跑回了车上。
不多时，阿虎将三钱银子原封不动的递还给了李清照。
“嗯？”
后者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这是什么意思？那妇人没收？她的一番好意竟是被人拒绝了？
阿虎解释了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却也只能挠头说道：“那妇人不要……我也没有办法……”
那妇人不要她的钱，竟是宁愿去卖女儿？
李清照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咬着下唇一把掀开车帘，竟是果真看到那妇人抱着孩子一起走向罗诚的牛车，一路上还在不断点头道谢。
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她登时忍耐不住跳下了车子，气鼓鼓的向罗诚跑去。
此时，罗诚正带着那对母女上车，安排她们在车厢一角先行坐下。随后便看到一身男装的李清照气鼓鼓的小跑而来。
他确实没料到会在这种场合又碰上这位女词人。
刚想要打个招呼，对面便兜头抛来一句：“吾从未见旁人之好德如公之好色也！”
罗诚一头雾水。
《论语》，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李清照熟读诗书，因此张口便引用经典将罗诚骂了进去。即骂他乘人之危无德，也骂他觊觎幼女好色，更是把两者做了对比，一石三鸟可谓妙语。
奈何罗诚的古文水平也就是个初中水准，听不大懂。但再如何不懂，看着李清照的表情和那句“好色”也大概猜的出这句并非什么褒奖。
可罗诚有些纳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又让眼前这位婉约派代表人物气成这样？
李清照却没对他再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那个拒绝了她一番好意的妇人，问道：“你这妇人好没道理！我好心好意与你钱财让你解决燃眉之急，你竟是宁肯卖了女儿也不肯受我好意？你简直是……”
李清照到底是有所修养，虽然心中气急可到底没有把“贱”这个字诉诸于口。但再如何蠢笨的人自然也猜得出她话中的意思。那妇人不知这时是不是该开口，因而有些手足无措，只是拼命抱着孩子摇着头。
罗诚倒是终于有暇说出话道：“受了你的恩惠然后呢？熬过这个冬天再被下一个冬天冻死？或者熬过这个冬天再在开春时去卖女儿？那时还去哪儿找我这种心地善良的人来？”
李清照气笑道：“心地善良？罗大公子，你恬不知耻的功底倒真是让人佩服！我给她三钱银子得了自由，难道还比不过卖女儿给你做个婢女？”
罗诚摊了摊手，道：“你就没想过，三钱银子她能多久？来，你和这位姑娘……额不，和这位公子说说，你为什么要卖女儿？”罗诚对那妇人道。
妇人闻言顿了顿，道：“今冬大寒，我们村子受了雪灾，家中存粮吃尽相公也害了一场大病前日去了。而夫家老人早已故去，我娘家也遭了灾祸现在自顾不暇。我……我们孤儿寡母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说着，女人难免又一次哽咽了起来。
李清照闻言心中愤怒少去，可仍旧不解的道：“既然如此，我给你的是三钱银子，他买你女儿不过才两钱，你为何宁肯选则卖女儿给他也不接受我的好意？”
“我……”妇人欲言又止。
罗诚抠了抠耳朵，替女人答道：“因为你的钱不够啊。你以为三钱银子很多？当然，对于一户普通人家来说，突如其来的三钱银子确实不是个小数。可对她们娘俩来说不够。她们要吃、要穿，三钱银子在葬了她家夫君后你以为能剩下多少？她家中如今没了男人，来年开春耕地的话，她一介女流如何撑得起？何况还要养活一张小嘴？等把三钱银子吃空了，你觉得她们娘俩会如何？”
李清照愣了愣，她之前并未曾想到过这么深远，此时竟是被一下子问住了。
罗诚却还在继续道：“我不光买了她女儿，同时也给了她一份长工。在我家她和她女儿可以一起拿两份工钱，我家供吃供住，她们在一起还可以做她们的母女。既然如此，她们有何理由去拿你的三钱银子？”
“这……”李清照顿时哑口无言。那妇人心有愧疚，可也知道李清照其实是好心，赶忙劝道：“奴家是知道姑娘……不不，奴家是知道公子心善的。只是正如老爷所说，我们母女能入老爷的府门已是万幸，只好辜负姑娘的好意了。”
车厢里，红豆从车帘处探出一颗小脑袋，静悄悄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妇人怀中的小姑娘此时还不明所以，四下转头和红豆对上了眼睛，两人互相做着鬼脸，不多时双双笑出了声音。
笑声让李清照从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她上前两步脸色有些复杂，却仍旧是拱手对罗诚道：“罗兄，刚刚……多有得罪，是小妹我想得浅薄了。罗兄你能为她们想得这么多，确实当得起心善之称。”
“老爷也带我走吧！”
“老爷，我很有力气的，你也雇用我吧！我可以只要一半工钱！”
“老爷我不要工钱，我只求一口饱饭吃！”
“老爷你可怜可怜我吧！”
“老爷，我家孩子两天没吃东西了！”
……
话音未落，四下里原本还在逡巡的乞丐和难民们一时间都涌到了罗诚身旁，哭喊和求助声不绝于耳，有十数双脏兮兮的手掌向这边伸来，吓得李清照容失色。
今冬大雪数场，对于富贵人家来说那是纷纷落雪美景如画。可对于生活在乡村山野之中的人们来说则是灭顶之灾。大雪压塌了房屋，耗尽了煤炭，冻坏了粮食。失去了家园的人们成了难民，便只能向济州这等大城市靠拢以寻求谋生的机会。
如那妇人母女算是幸运的，直接被罗诚领回了家。可能如她们这般幸运的又有几人？而刚刚还与她们同样遭遇的人们便忍不住向罗诚也发出了乞求。谁都知道不可能有人雇得起所有难民，那便只能寄希望于成为所有人中的极少数！
有了示例后，人们便总想也能变成示例，这种心理也算是常情。可是……
人太多了。
李清照放眼看去，仅仅是聚拢在马车周围的难民便足有数十，四下里还有刚刚才看到情况向这里聚拢的，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要有一百多，而更多的难民还在城外其他地方散布。罗诚哪里能安顿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