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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阴郡、东溪村。
村口一栋一人高矮的石塔现在已然成了东溪村的标志。往来村民偶尔遇到外乡人路过大多都会对此津津乐道一番。“哦，那是我村晁保正从西溪村抬过来的，一路都没停下来缓口气，就用了一只手！”
每当说起这件事时，东溪村的村民便多能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尤其当他们遇到西溪村的来人时，这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会格外强烈一些。仿佛将石塔托举而来的就是他们自己一样。
此时，村中晁保正的家里，两个大约百斤上下的石锁仿佛没了重量一样，不断自院墙上飞起复又落下，看得过路村民心惊胆战。几个好事的村民还会在院外向院子里喊上一嗓子。
“保正威武！”
至于那些好奇的孩子虽然不敢攀上墙头，却是躲在墙外一一数着数字，自得其乐，现在已然数到了三百。
不多时，一个衣着简朴却极为干净的中年书生手持着羽毛扇闲庭信步般走进到了院门口，轻轻扣响镶了铜钉的院门。
“且进！”院中传来声响，中年书生推门而入。
此时那两个巨大石锁仍旧不断被人轻轻抛起又轻轻接住，石锁上下翻飞在空中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而那玩耍石锁的，便是被村里人戏称为“托塔天王”的汉子本村保正——晁盖。
“哦？加亮先生。”晁盖看到来人后打了个招呼，随即轻轻将抛飞在空中的石锁接稳放落，那晁盖一身肌肉虬结仿佛钢铁一般。两个加总超过两百斤的石锁竟是落地无声。
绰号“加亮先生”的乃是本村的教书先生吴用，平日里举着羽毛扇每每都以诸葛亮自比，身为一个书生居然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被旁人唤作“智多星”。
晁盖扯过一旁搭好的毛巾擦了擦身体，随即披着衣服将吴用让到房间里。
“先生此来何事？”晁盖吩咐仆人给吴用上了杯茶，后者接过后象征性的抿了一口，随即使了个眼色。晁盖挥手示意让仆人都退下。脸上也终于露出些许严肃的神色。他悄声道：“可是事情有了变故？”
吴用摇了摇头，手中羽毛扇轻轻晃动笑道：“按照我的布置做事，不说天衣无缝也相去不远了。那杨志怕被怪罪，此时已不知避祸去了哪里，反倒为我等背了锅。那些地方官府大多都在搜寻他的踪迹，一时半刻都怀疑不到我等。”
晁盖闻言叹了口气，道：“唉，那杨志乃是杨家将的后人，也算是一条好汉。可惜……这次是被我等给连累了。”
吴用冷哼一声道：“天王，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等劫了这生辰纲乃是那梁中书和蔡京父子搜刮的不义之财，哪一分哪一毫不是民脂民膏？我等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天下百姓，是为了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即便是连累了杨志一介朝廷鹰犬又有何可惜？”
晁盖闻言一窒，想了想最后摇头笑道：“算了，管它球的。先生说得对。我等做下如此英雄壮举已经对得起天地良心，如此便是了。那，先生今日来是？”
吴用脸色有些凝重的道：“天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下安排虽然精妙，可也要下面的人跟着配合才是。”
晁盖不明所以，又用毛巾擦了擦汗水问道：“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吴用道：“那阮世兄弟和刘唐、公孙胜几人倒还不错，骤然得了大富贵也并未因此而忘形。至少压得住气。可那白胜……我这几日听闻，他经常出入齐阴郡的几家赌坊，出手向来阔绰。我是怕……”
晁盖哈哈一笑道：“加亮先生未免多虑了，那白胜早先投奔过我我因此知道，他那性子天生好赌。早先没钱时也是如此，卖酒攒下几个银钱都扔进赌坊了。小赌几次倒也无关痛痒。这样，我着人去给他带个话。让他这些天收敛一些。先生以为如何？”
“这……”吴用看了看晁盖，随后道：“也只好如此。天王务必叮嘱咱们兄弟多家注意才是。毕竟这十万贯银钱不是小数。如今算是朝野震动，大名府和咱们京东东路这一带的官府、厢军乃至部分禁军都被调动了起来。齐阴郡白日里满大街都是衙役。这个时候可万不能主动招惹祸事！”
晁盖点头应允，又和他聊了聊阮世兄弟的近况，最后吴用方才告辞而去，临走时难免又再三叮嘱，晁盖皆应允了。
送走了吴用，晁盖独自在院中坐了坐，脚底不自觉便在院中的土地上狠狠碾了碾。这下面藏着的可是数万贯银钱！乃是大名府送给当朝太师蔡京的生辰纲！直到现在晁盖仍旧有些恍惚，不知自己当初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和吴用这批人做下了这等惊天大事。到的现在，也着实有些骑虎难下了。
管他球的！
他招呼来了一个府中的仆役，对他吩咐几句，让他进城与白胜做下交代。仆役领命去了，晁盖便不再多想。不管怎样，这些银钱足够这些兄弟们下半辈子费，甚至传给子孙三代都不为过。如此财富在手，怎能每日里都提心吊胆过活？那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晁盖没读过几本书，可这种浅显的道理却十分熟稔。他哈哈一笑便将所有烦恼抛诸脑后，随手拎起石锁便又抛飞了起来。
院外，几个在玩泥巴的小孩儿看到石锁飞起，立刻便喊道：“三百三十三了！三百三十四了！你们快看……”
……
而此时，齐阴郡城里，罗诚正和一个遇到的熟人在酒家攀谈。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仅仅一月不到，罗诚便又遇上了荣。
“牧之兄，早先你救下我和一众兄弟，荣还没有答谢过，心中一直不安。这些日子里也一直都想着去梁山县拜会一下，却又拿不准牧之是否从汴梁回来。不想，这次奉命来齐阴郡却遇到了！哈哈哈，想来这便是佛家所说的缘分吧？”荣招呼小二把好酒好菜都摆上来，十分热情的与罗诚说道。
罗诚也笑道：“兄当日赠马便已是帮了罗诚太多，还要什么报答？”
荣面色一正，坚持道：“诶，人命与马孰轻孰重，荣岂能分辨不出？何况罗兄那日救下的是我所有的兄弟！又让我等立了大功一件，这才让我把那些战死弟兄们的抚恤凑齐了……不说这些。牧之兄身手了得，又是一身侠肝义胆，在下佩服之至。来，先敬你一杯！”
罗诚笑着回应一句，两人对饮了一杯酒。
随后在闲聊中，荣才说起自己来齐阴郡的差事。
“大名府的生辰纲被劫，贼人最大可能便是大名府本地人和京东东路的人士。因而两地的官府、厢军都被发动起来。我大周一向是不太信任本地驻军的。因而我们这些隶属于青州府的驻军便被借调到齐阴郡附近办差，协同官差查案缉拿强盗。”荣一边吃着饭菜，一边对罗诚说道。
“不过，依小弟看，这些贼人作案的手法周密，没有露出多少马脚来。那杨志估计是被连累的。我虽没有见过此人，但听闻他乃是杨家将之后，想来也不会做出监守自盗的举动来。既是如此，我想这次即便调动了如此多军马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荣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次行动的看法。
罗诚想了想，心中一个主意忽然冒了粗来。他心中转了转忽然对荣问道：“不知兄你对劫夺生辰纲之人是如何看得？”
荣正在夹菜的动作一僵，随即笑问道：“牧之所谓‘如何看’是指？”
罗诚笑道：“如何想的便如何说，觉得他们做的对或者不对都无妨。我又不是官差。咱们兄弟二人不妨开诚布公，聊聊而已。”
交浅言深是江湖大忌，不过两人并没有什么利益关联，如今又是闲聊，自然也就无所谓了。何况罗诚还是荣的救命恩人？
荣脸色一红，拱手有些不好意思道：“牧之切勿见怪。实在是在我那小小的清风寨里也一直都少不了勾心斗角。因而对这些事有些反应过度了。怎么看……若说实话的话，我觉得那些人……”荣说话时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后笑道：“做得不错！”
“哦？”罗诚吃了口菜，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
荣见了便继续慷慨道：“那大名府的梁中书是何人大家心知肚明！这些年据说在任上搜刮钱财不知多少，那生辰纲乃是大名府百姓的民脂民膏，十万贯银钱，够多少百姓吃用的？哼，这次被人劫了去，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说完，荣脸上仍旧带着一丝义愤。十七八岁的年纪吧，还真是够愤青呀……
罗诚心中不禁感叹了一句，但心中的计划却愈发笃定起来。虽然还有些地方没有确定，但也足以实施了。
“替天行道？”罗诚嘀咕了一句，随即又开口道：“那不知兄弟以为，丢了这十万贯银钱，梁中书该如何向他的岳父蔡京交差？毕竟，他之前曾经已许诺要向蔡京进献十万贯生辰纲了。”
荣闻言一愣，随即道：“谁又知道？”
罗诚将桌上的餐具摆了摆，一点点的分析道：“兄弟，我们不妨推算一下。首先，这笔钱是一定要给出去的。因为梁中书要讨好蔡京，而且这笔钱已经让蔡京知道了。如果他不给出去的话，蔡京肯定会给他小鞋穿。至少梁中书的仕途怕就不会那么顺利。”
荣闻言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官场中人许诺若是不能兑现肯定要影响风评，尤其是蔡太师和梁中书这等级别的高官。”
罗诚继续道：“那么这十万贯钱不是小数，这次丢了的话，又要赶在蔡京寿诞前筹集好送过去，你觉得梁中书该从哪里凑钱呢？”
“谁又知……”荣习惯性的想要开口，见了罗诚笑脸后便停下，认真想了想道：“急切之间，他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些年来他搜刮的钱财应该也不少，估计他会自己凑出这十万贯吧。”荣有些不确定的道。
罗诚却点了点头，道：“没错，急切之间自己掏腰包填补亏空，这是他唯一的办法。可是，这些钱都是他一点点积攒出来的。你且别管他来源如何，但到底现在都是梁中书钱袋子里的东西。如果一下子掏出十万贯钱，你觉得梁中书能不感到肉疼？会善罢甘休么？”
荣冷笑道：“那就让他派人去查，我还真不信他能查到劫取生辰纲之人的下落。”
罗诚第一次摇了摇头，道：“兄弟，没这么简单。梁中书不傻，他也不会傻等查案的结果。十万贯钱没了，他需要找补回来。这笔钱他不会自己出。但他一定会想办法把自己这个窟窿补上。你刚刚不是说他的钱财都是搜刮民脂民膏来的么？对了，这笔钱他一样会这么找补回来。大不了再搜刮一次！”
“什么？”荣顿时愣住了。这是他之前并没有想到过的事情。而罗诚却并没有停下分析，他继续道：“所以，我们把事情捋一捋。梁中书先是搜刮了一遍民脂民膏，为了给蔡太师过寿诞。那时百姓虽然苦了点，估计还能过得下去，毕竟梁中书也只是想筹钱不想把百姓都逼死。可惜，这笔钱被某几位好汉劫了去，替天行道了。为了不让自己仕途受损，梁中书只能自掏腰包填补这个亏空。但是他吃了亏呀，十万贯银钱该是多么肉疼？你说他该如何弥补他自己的亏空？那他只能继续搜刮民脂民膏，而且变本加厉。毕竟，老百姓已经被搜刮了一次，这次不狠一点的话他是搜刮不来多少东西的。这时候梁中书还会去管百姓的死活么？十万贯银钱，你觉得要多少百姓的钱款才能弥补得上？”
荣脸色惨淡，一时间说不出话。
罗诚最后将筷子轻轻放下，以一个十分淡然的口吻道：“我想，大名府那边至少要有百余户人家过不了这个冬天吧……呵呵，替天行道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