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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司机略微停了一下，面容严肃地看着他，沉声道：“这边的村子普遍落后贫穷，没有女人愿意嫁到这里来，他们想要结婚就只有靠买一些穷人家的女孩儿，或者被拐子拐来的女孩儿。
今天你如果一定要救这个女孩儿，那结果就是我们有可能谁都走不掉。”
彼时已日落西沉，林间隐有乌鸦呱呱在叫，声音凄厉而突兀。
张司机说：“深山老林里，你我如果死了，就如同雨入大海，最后连尸骨都永远不会被人找到。
你如果真的想要救那个女孩儿，今天绝不是时候。”
张司机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但左祈却觉得手脚俱寒。
从小到大，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残酷而黑暗的灰色地带。
左祈从来都不是傻子，所以他知道张司机的话都是为他好。
如果他当真想要做点什么，当真想要救那个小女孩儿，就一定得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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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片林子离开以后，左祈心情就一直十分沉重，直到回了营地，脸上都没有半点笑容。
彼时已经是晚上了，营地里饭菜飘香，其他去写生的三个公子哥们也都回来了，三三两两的在就着烤肉喝啤酒。
见左祈和张司机回头，他们便扬手招呼道：“阿祈，快过来，就差你了！”
做饭的阿姨也笑着端出一盘刚烤好的五肉，孜孜冒着油，香气扑鼻：“左少爷你们回来的正好，快坐下吃饭吧。这出去了一天也饿了吧！”
以往左祈肯定是迫不及待的扑上去了，但今天在经过了那件冲击力极大的事情后，左祈满脑子都是那个浑身是伤的小姑娘被村民们强行拖走的画面。
见左祈木然的咬着肉串，目光呆滞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坐在左祈旁边的黎阳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问道：“阿祈，你究竟怎么了？是绘画没有灵感吗？还是今天的落日画的不满意？”
和左祈同路来的公子哥们一共有三个，黎阳年纪最大，性格也最为成熟稳重，薛默年纪跟左祈差不多，但比懒洋洋的左祈更加开朗有活力，左耳带着一颗碎钻耳钉，容貌比女孩子还要精致漂亮的晋源年纪最小，却是几人当中最有义气酒量也最好的。
左祈愣了愣，方才苦笑道：“如果只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黎阳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毕竟左祈的性子说好听点有些散漫，说难听点有些没心没肺，属于那种天塌下来都当被子盖的那种。
他们记得有一回几人是去泸沽湖写生，当时正值雨季，泸沽湖多暴雨，他们去的时候还好，刚好是泸沽湖雨过天晴的时候，可是写生结束以后，回来的途中却遇到了暴雨，山体滑坡不时有巨石滚落。
那会儿他们是坐的大巴车进大凉山，回去的时候也是大巴车回，山间道路蜿蜒曲折不说，左手边根本没有护栏，一眼看下去全是水流湍急的昏黄河水，右手边不时有石块滚落。若是一些小石块，彪悍的司机就直接压过去了，若是遇上大石块，司机就拿着一把铲子下车去铲。
当时一车的乘客都愁云惨雾，胆子小的都已经哭出来了，黎阳等人甚至都紧捏着手机开始酝酿遗书了，唯有左祈在带着眼罩睡得非常熟，期间还因为肚子饿醒过一次，啃了点包里的面包，便又安详的睡了过去，看得黎阳他们好一阵无语。
好在他们福大命大，一路上虽然各种心惊胆颤，但最终总算有惊无险的活着走出了大凉山脉。
下车的时候，紧张了一路的黎阳特意问了问睡眼惺忪的左祈：“阿祈，你不怕吗？”
左祈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不紧不慢的回道：“那种情况下，害怕除了能让自己紧张忐忑，还有其他的用吗？”
黎阳等人想要反驳，但想了想又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打那以后，左祈少根筋的形象就已经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了。
黎阳等人估摸着能让他愁成这样的事，必然是不得了的大事。
是以对视结束以后，便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啤酒瓶和烤串，将目光统一落在了左祈身上。
晋源年纪最小，也最沉不住气，当下便直接问道：“左祈哥，究竟怎么回事儿？你们出去写生究竟遇到什么了？”
左祈原本也没打算隐瞒他们，这件事他也需要他们的意见和帮助，是以深吸一口气后，左祈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晋源一听完，顿时神色激动的站了起来：“卧槽，这群王八羔子，十几岁的未成年女孩儿也不放过？这他妈还有没有王法了？”
晋源一边说，一边拿出了电话：“不行，这件事必须要立马报警，多耽误一会儿工夫，还指不定那小姑娘要挨多少打呢！”
黎阳赶紧起身，摁住了晋源的手：“晋源，别激动！”
晋源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便对黎阳嚷嚷道：“你干什么？不是都跟你说了眼下时间宝贵吗？救人如救火！”
眼见黎阳快要止不住晋源了，薛默也急忙起身，摁住了晋源的肩膀：“小晋，先冷静一下！如果报警有用的话，左祈应该早就这样做了！可这里山高皇帝远，就算周边有警察，可能也都是这村里的熟人，人家乡里乡亲的你觉得他们是帮老乡，还是帮我们？”
晋源平日里跟薛默最是要好，也最听他的话。
他愣愣地看着薛默，良久，才红着眼睛放下了手机：“那……我们总不可能见死不救吧？！”
黎阳看向左祈道：“刚才听你话里的意思，那些村民对买童养媳这件事见怪不怪？甚至还帮着那中年男人抓人？”
左祈点了点头。
黎阳倒吸了一口冷气：“既然不是个例，那就说明这村子里肯定还有其他同样遭遇的姑娘……我们现在的问题不是救不救人，而是首先要先离开这里，保证了我们自己的安全，才能再谈后续。”
晋源和薛默涉世未深，都还不太明白这话。
倒是几个司机和做饭阿姨，果断站起身。
张司机语气急促的吩咐道：“大家赶紧戴好重要物品上车，我们连夜离开这里。”
语罢不给几个公子哥任何反应时间，司机们便迅速将他们塞上了车，连锅碗瓢盆都没来得及带走。
待到左祈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在各种颠簸中下了山，总算开到了公路上。
透过后车镜，张司机看到原本他们呆过的地方，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把长龙。
他一边摇下车窗，一边指了指后面对众人道：“还是黎阳少爷聪慧……不然我们可能今晚就走不掉了。”
众人下意识地回头，便看见了忽明忽暗的火把光芒，在漆黑的夜里分外显眼。
左祈喃喃道：“我不明白……我们只是想救人，但这不是还没救吗？”
张司机沉沉叹了口气：“少爷们从小衣食无忧，没吃过苦，没挨过穷，自然不知道贫穷究竟有多可怕……我们当时能走，是因为那些村民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觉得我们没有什么威胁。等他们反映过来，他们一是会怕我们将这里的事情说出去，二就会想到你穿着打扮不菲，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肯定能在你身上捞到好处。无论是他们先想到了哪一个原因，我们要是还留在原地，都走不了了。”
晋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小脸煞白：“不……不会吧，他们……他们总没胆子杀人吧！”
张司机见几位公子哥似乎都有些被惊吓过度了，原本不打算对他们说实话，但后来一想，他们总有一天会长大，会见识到这个社会好的一面，也会见到人性最黑暗的一面。
是以，张司机默了默，方才再度开口道：“我就这么说吧，这村里很有可能有的人一年收入都超不过三位数，但你们身上随便一件衣服都是四五位数，身上带的现金数量，不夸张的来说可能都够这些村民全村卖好几年的农作物收成了……你们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如果他们只是抢了你们的钱财，还会担心你们报复，担心你们走漏这里的消息，最好的办法当然是……”
张司机的话没有说完，但众人却都听懂了他的意思，车内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今天如果不是有这群充满生活阅历的司机们在，他们能不能走，能不能活，都是一个未知数。
因张司机此时开的极快，他们已经迅速将那片大山甩在了后面，可是众人都还是觉得十分后怕。
那是这群天子骄子们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同一片蓝天下，还有那么多人身在泥沼，活于黑暗。
晋源说：“以后我只去文明的大都市，再也不要到这种恐怖的地方来了。”
说完，他似又想到了什么，又看向了最有生活智慧的张司机：“可是，那姑娘怎么办？”
张司机抿了抿唇角：“晋源少爷，老张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道我们不是菩萨，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大概，那就是她的命吧……”
这样的话，十分刺耳，若是往常晋源早就反驳了。
可是眼下只要想到自己刚刚死里逃生，车内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唯有左祈在夜色中，悄悄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