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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州城西面有一悟敦坊，坊中有一小院，正门前是一无字的门匾。
普通人不会知道这是何处，只有一些官宦人家的子弟，才可能神神秘秘地有所耳闻，这里是海州著名的士子结社——“方正社”的社所。
方正社立社已近百年，近三十年来，海州走出去的官员一半都曾是方正社的社员如今的社长名为黄敏师，两年前中举，中举时才年方二十，是海州有名的青年才俊。
当然，他更为出名的身份，是海州现任知州的次子。
此刻，黄敏师背着手站在院中，目光凝视着院中一汪池水。
他身子左侧是一吹箫的女子。另一边，副社长廖毅小声汇报事情。
“李贽那边还是没有松口，您看还需要继续么？”
“不用了。”黄敏师摇摇头，“本来就是一个小人物罢了，三番五次拉拢于他，我黄敏师又有何颜面。”
“那……”
“找个机会，把这个人处理了吧。”
自从黄敏师当上方正社社长，方正社的外延便由简单的学生结社不断向外扩大，发展壮大不少，也明里暗里做过许多不法之事。
廖毅相对存粹，面色带着不忍。
黄敏师看他这幅模样，叹口气道：“廖兄，我们相识已久，我也是把你当真心朋友的，有些话说与你听，你不要怪我。”
“怎么会，黄兄请讲。”
黄敏师语重心长：“朱子理学虽是人间正道，但我希望你不要拘泥其中。”
廖毅看向黄敏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黄敏师看他这幅样子，换个思维道：“廖兄可认为，我旅宋仍有入主中原的可能。”
“自然是有的。”
“凭什么？”
“凭我们诸多同仁的一腔正气，凭我们顺天而为，凭我们……”
黄敏师就这么看着他，廖毅的声音也轻了。
这些话，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我也相信有的，不过可不是凭这些。”
“那黄兄认为凭什么？”
黄敏师面朝东方，目光坚毅。
“我曾与父亲探讨，我有宋一朝不抑兼并，为何在中原时往往叛贼四起，积贫积弱。却为何来到这世外孤岛后，三百年间逐步强盛，百姓吃饱肚子不再成了难事，讨论来讨论去，一个观点我很认同：三百年前，我们被草原上的狼打败，而现在，我们已经成了海中的鲛鱼。”
鲛鱼便是鲨鱼，廖毅不知黄敏师为何把自己比作如此凶猛的畜生。
“有两点原因可以佐证：第一，我旅宋不抑兼并，可红毛夷带来的种子让粮食产量大增，粮价下跌，农田价值下降，富人对土地的需求量有所缓解。与此同时，中原朱明一朝锁国抑制贸易，红毛夷向我旅宋贸易需求量不断加大，很多人将钱投入贸易生产之中，不断扩张。”
“第二，我旅宋三百年间，由小小海州一地发展到如今囊括三大岛屿，小岛不计其数，这征服的过程中，我旅宋得到了不断淬炼。”
看着廖毅迷糊的表情，黄敏师笑了：“虽然很多关节我没有想透彻，可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旅宋和之前所有朝代都不一样。你看如今，地方势力壮大，未来会怎样？可能更讲究实力。”
“所以，黄兄的做法……”
“如果实力就是钱，我们现在已经落后了，除了这个。”黄敏师指向方正社的社刊--《方正集》。
“书籍？”
“正确的说，是书坊，我需要巨大的利益，吸引足够的人站在我的身后，所以《方正集》的地位必不有失。”
他拍拍廖毅的肩膀，长叹一口气：“廖兄，你好好想想吧。”
……
黄敏师有些东西想不明白，但若是何茗在此，必然会对他的一番话褒奖肯定。
知州之子，海州第一衙内，见识果然不凡，他说看到的，就是资本力量的膨胀和殖民经济的盛行。
中原有广袤的适宜耕种的土地，国土完整，每年泛滥的河道需要举全国之力治理，这些都是权力不断向中央集中的客观条件。
旅宋是个异类，这些客观条件全部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商业不断繁荣，工业渐渐兴起，取而代之的，是旅宋国土不断扩大，国内的利益阶层不断有向外扩张，获得更多人力与资源的需求。
而他所选择的切入口，更是何茗也没想仔细想过的。
只是，何茗为了帮衬朋友的无心之举，却给黄敏师带来极大的麻烦。
……
抱月酒吧内，陈勉向他低声说着什么。
“什么？《长亭集》十五天内，销量竟有三千册？”
胡勉苦着脸：“我们也没想到如此，这边的书坊掌柜已经在诉苦，说是我们不允许他们销售《长亭集》带来了很多损失。”
黄敏师眉头紧锁：“不会的，我们《方正集》最好的销量一个月也才三千多册，《长亭集》之前一册从未卖过两百本以上，现在他们社内元气大伤却能如此，莫不是有高人指点？”
胡勉想一想，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有次我去李贽家中，确实一人对我们态度嚣张，那人是叫……对，叫何茗。”
黄敏师横眉怒目，压低声音道：“竟然是何茗，你为何不说？”
“我想那只是一个生意人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你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当他只是个简单的小商人么？他是海平王的义子，馨郡主的义弟。”
“海平王？也不足为惧吧。”
“闭嘴吧你。”黄敏师气极：“当真以为他和你一样是个靠着家族的废物么？你知道这抱月酒吧，抱月饮食，包括你现在喝的酒，全是他的手笔么？你知道以前那么嚣张的于鄂宝潘一夫现在为他马首是瞻么，你当他做到这一切用了多久？仅仅两个月而已！”
胡勉咂舌。
黄敏师对他就没有廖毅那般真诚，不会把自己想的关于殖民经济，关于资本力量的东西讲给他听，只是心中默默盘算。
一山不容二虎，海州知州与通判向来看不顺眼，何茗与那徐江恒关系如此亲近，现在又站在李贽身后。
这对策，也要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