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辛苦你了，待朕离开，自会让九儿好生送你出府，找一个喜欢的地方养老。”顾妍面色苍白，将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演绎得淋漓尽致，她扭着头，看向陪着自己几十年的老伙伴，眼眸带着几分柔和。
“天明路途遥远，朕的身份也将永远埋藏，你不必跟着朕，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
廖公公面不改色在她面前跪下，“只要皇上不嫌弃奴才无用，奴才自当愿意一辈子为皇上鞍前马后，在所不惜。”
固然，听从皇上的安排，出宫养老，一辈子安安稳稳。
可他身边根本没有什么亲人，出了宫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到死可是凄凄凉凉。况且，皇上身边已经习惯他的陪伴，而他也习惯陪在皇上身边。
天明朝，他也是去过的，年少时陪着皇上四国游历山山水水，南阳渐渐超越天明，成为四国霸主，可他依旧记得那片美丽的土地，记得那一方的风土人情。
顾妍微微点头：“南阳内政尚且未曾理清楚，在此之前，你随时可以反悔，老廖啊，这不去一趟，我心不安啊，当年明天阳说好了的，等我回去，然后成亲，养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可是他先爽约了，近二十年了，我始终想不明白，若是这辈子不弄个明白，我想我就是死了也无法瞑目。”
“皇上莫要说如此不吉利的话，天明皇帝年少英雄，重信守诺，定然是遇上什么事了，这才辜负了皇上。”廖公公低下头，有些事不能说得太死，这么多年，皇上心中始终忘不掉那个男子，哪怕后来重新成亲，也想方设法避开亲密接触。
他也想不明白，已经是一国之君，并且南阳规矩松散，不一定非要是皇上的亲生子女才能继位，况且当时已经有了康王殿下，为何女王还要装作风流洒脱的样子，娶夫纳侍，维持表面，始终不曾逾越半分？
南阳没有什么男尊女卑，只有实力允许，女子一样可以三夫四侍，十分正常。
女王却是不一样，身居高位的她，完全可以以权压人，难不成，百官还敢逼迫女王不成？
“是啊，明天阳从来不曾违背过自己说下口的话，就这么一次，却改变了三个人的人生，你说他是不是有苦衷啊？老了老了，还有多少日子可活，见一面吧，了去遗憾，省得到了地下因为心思太重无法投胎…”顾妍说这话，眼角闪过水光，眼眸里满是柔和和怀念。
赌气那么多年，痛恨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她先让步，那个人，从来不愿意放下脸面，也不愿意主动解释。何必呢，脸面值多少钱？主动解释又能如何？
廖公公沉默低头，不敢搭话。
……
“王妃，婚事提前，王爷那里？”管家有些担心，他可是知道自家王爷要出远门的，足足大半个月才能回来，这还是保守估计，若是任务不好完成，随时可能往下拖延时间。
夏侯妙妙笑了笑：“我说过，顾垣一定会准时回来，只管让人准备，对了，日子提前了，那么喜服也会提前送来吧？”
管家躬身道：“是，宫里传来消息，绣娘翻倍连夜赶工，最迟后日便会赶制出来，送来王府叫王妃上身一试，好留出整改的时间。”
夏侯妙妙满意了，穿上嫁衣嫁给顾垣，随着日子的靠近，那种满心欢喜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管家得了吩咐，急急忙忙去布置了，既然王妃说了王爷会准时回来，那么他就不必再担心到时候出丑了。
大肆操办，什么都要最好的！
风霜木着脸走进来：“姑娘，曲宗宗派人送了贺礼过来，沙老头儿也送了好几车，数量太过庞大，我让人送入银月楼名下一座院子，姑娘，可是要送过来？”
夏侯妙妙挑眉：“曲宗宗？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风霜木着的脸露出几分笑意：“她的缩骨功天下无双，加上精心学习的易容之术，如今混迹湾沟码头一带，如鱼得水，隐约听说已经找到杀害她一家人的凶手，正想方法报仇。”
“如此便好，我能给她一个复仇的机会，却不会帮她复仇。”夏侯妙妙满意的笑了，好在曲宗宗没让她失望，知道怎么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把礼单给我看看。”
曲宗宗年幼，送的礼物多为精致有趣的小东西，吊坠以各种好看的红色绸缎，很是精巧。而沙老头儿则更加实诚，那老头儿就是个种地的，终日和沙土打交道，连送的礼都充满乡土气息。什么红薯片，红薯粉，农家养的鸡鸭鹅，更有好几百个鸡蛋。
夏侯妙妙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捂住脸，无声而笑：“……”
这些东西她根本不缺，早在淮西府时就有自己的庄子，吃不完的还能供给名下的酒楼。
想了一下，夏侯妙妙圈了几个留下，道：“剩下的挑一些分别送到安宅和相府里去，再留一点给府中的人尝尝鲜。”
顿了顿，夏侯妙妙问道：“我记得淮西府送过来一批糖果？”
风霜有些莫名的点头，“就昨天刚到，除了糖果还有不少野味山珍和玉石宝器，是说给姑娘的贺礼，我已经让人整理了放入库房，糖果这东西放不久，想着这两日分发下去。”
夏侯妙妙勾唇一笑：“各色糖果捡一些包成一份，那日来参加我和顾垣婚礼的人，人手一份。”
风霜愣了下，十分耿直道：“如此会不会有些不够了？不如将那些鱼片、肉蒲干果之类的也包一些进去，成对便可。”
“可以。”
风霜领命离去，下一刻管家又匆匆来了，他手里抱着一沓金灿灿的帖子，一脑门的汗水。
“王妃，这是请柬，姑娘过目了，没什么问题，我这就让人往各府送去，另外，天明那边来人了，如今应该已经入宫面见皇上，来者是三皇子明城晰，戴氏两位公子，大公子戴长松和三公子戴长槿，以及荣国公府荣世子荣坤、端木将军的端木磊公子。同王妃都是旧相识，两位戴氏公子还是王妃的表兄长，我已经做主添了这几张请柬。”管家擦了擦汗水，将来意一股脑儿说明白了。
王妃出身天明，这一次算是远嫁南阳，身边却没有一个娘家人陪着，他正纠结着要不要让上跳下窜的安公子代替。
如今倒是好了，戴氏两位公子完全可以代表娘家人出面。
之于王妃和王府的脸面都要好看几分。
“他们来干什么？”夏侯妙妙微微皱眉，下意识觉得这事不简单，要知道大国之间除非重大事件否则轻易不会到他国去出使拜访。
这未到年节，也不是女王的大寿，天明的人来干什么？
不知道为何，夏侯妙妙想到了那天偷听到的话——‘成事就在这一段时间’。
成事？成什么事？
直觉这几人同此事有关。
“前几日国师大人寿诞，天明三皇子携礼而来，路上却出了些意外，耽搁了不少时日，这才错过了。此行自然要将贺礼送上，免得白跑一趟。”
“我知道了。”夏侯妙妙皱着眉头，翻看请柬，上面的大写字行云流水，洒脱好看，可是她看不懂，确定人名没错，然后就甩锅了：“请柬该怎么写就怎么写，这点想必管家比我清楚，全权交给你。”
管家点点头，抱了请柬又匆匆跑了，手脚灵活得根本不像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
当天下晌，戴长松就带着戴长槿登门拜访了。
大公子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眼神里充满温和，而戴长槿和夏侯妙妙也是打过交道的，不过那时候夏侯妙妙女扮男装，看起来英气潇洒，这会一身粉红色百褶蝴蝶戏花裙，娇俏可人的模样足以令人惊艳。
“未曾想到，妙妙一身红妆如此耀眼夺目。”戴长槿眨了眨眼，眼神里满是笑意。
几个兄弟当中，也只有他喜欢这个真表妹过于那个假表妹，原因何在？看脸啊，对于美丽的人，戴长槿总是喜欢多给予几分宽容。
夏侯妙妙微抬下巴，精致小巧的下巴曲线优美细腻，白净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浅而易见的傲娇，简直不要太娇美。
戴长槿眼中的笑意更浓。
一道破坏气氛的声音凭空乍起——
“你本该是本世子的人，妙妙。”
荣坤一进门就盯着夏侯妙妙不舍眨眼，一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眼眸里满是灼热的光芒。
夏侯妙妙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还请世子慎言，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破坏人家美好婚姻是要天打雷劈的。”
荣坤低低一笑，闭了闭眼，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有些不甘心道：“所有人都像你，可所有人都不是你，既然不是你，是谁又如何…本世子不是非你不可，妙妙，我也要成亲了。”此行再三请求跟随，不过是为了再见你一面，换一个彻底死心。
执着变成刻骨铭心。
“是么，恭喜荣世子，不知是哪家闺秀？”夏侯妙妙立刻想到荣坤家里的妹妹荣芳，这个姑娘去年十二月嫁给大皇子明诚锐，她离开天明时刚刚怀孕不久，如今肚子也有三四个月，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还有安静那个小丫头了。
荣坤笑道：“是荣华公主。”
夏侯妙妙愣了下，借口喝茶掩去嘴角的不可思议，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她可是知道明荣华惦记着戴长松来着。
后来夏侯妙妙才听说明荣华中了暗算，意外闯入荣坤的院子，两人因为某个药物，竟然搂抱在一处，并且被众人抓了个正着。
典型的捉奸在床，除了凑在一起，别无他法。
而这当中还有七公主明嘉慧的影子。
此时作罢不提。
戴长松登门拜访不是看他们聊天的，他默默喝着茶，如同兄长一样叮嘱夏侯妙妙各种注意事项，并且承诺会在成亲那一日送她出门子。
临走之前，戴长松才低声说道：“我知道你跟聪明，也知道九块藏宝图碎片有八块落在顾垣手中，更知道你银月楼暗中巡查国师大人的事，但是妙妙，国师此人心思高深莫测，身怀特殊能力，常人难以企及。存活六七十年，依旧一副少年模样，妙妙，我戴氏身不由己，使命如此，只能一站到底。而你不一样，你出生被判定活不过七岁，不在轮回之中…”
夏侯妙妙猛地抬头看他，戴长松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顾垣的命格天下至尊，或掌四国之巅峰，或贵为一代名臣，这辈子注定不会平凡。你的命格，他的命格，一个天下至尊、无人能及，一个不在轮回、脱离掌控。逆天而行可不可，成不成，终归要试过才知道。”
这话压得极低，语速极快，夏侯妙妙只来得及听完，没机会开口，紧接着头顶覆上一只大手，丝丝冰冷顺着头皮沁入血管。
戴长松笑了笑，从容不迫道：“我始终是你的亲人啊，听说了空大师也在南阳？有空倒是可以见上一面，当年无忧大师未曾坐化前，和我也曾有过几分交情，妙妙若有需要，可以去承天寺找了空大师。”
夏侯妙妙心里一团乱麻，戴长松说的话似是而非，颠三倒四，泄露了很多消息，偏偏每一个单独抓出来都莫名其妙，无头无尾。
有心追问，对方却给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夏侯妙妙：“……”对不起，我太蠢，没想明白，体会不到。
……
“大人，五行八卦推算之术初步完成，图文镌刻成型，只待大人确认无误之后上色定型。”
正绘制画像的顾东荣听到这话，手中的画笔失去控制，直接脱落，毁了一张半成的作品。
他却不在意，猛地转过身，眼眸难得染上几分小心：“此话当真？快快带我前去。”
“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暗室，再出现时是一片枯败的花海，顾东荣脚步顿住，看向水质发黑的烈云潭。
曾经红艳艳甚是妖娆美丽勾人视线的一片情花，此时已经看不到一点影子，只有枯败，苍凉和肮脏。
留下情花的人说过，情花剧毒入骨，一旦身中情花便永远无法接触，一辈子只会记得吃下同一朵情花的另一枚种子的人。
与其说吃下情花种子的人真心相爱，不如说是因为中了毒而被迫相爱。
而毁去情花的方法只有一个，便是种子开花结果，冲破一对一的桎梏。情花种子成双成对，其中一枚开花结果，另一枚便会干涸死亡，意味着形成新的感情，并且爱之入骨，比命还重三分。如此，整个花海会渐渐凋谢，流露在外的情花种子渐渐失去禁锢的作用。
一旦情花枯萎死亡，再不会死灰复燃。
四国之境，只有烈云潭长着一片情花，如今，整片情花枯萎，世上再无情花！
顾东荣犹豫了下，伸出指尖轻轻触碰瘫软在边缘的情花叶片，只见那叶片在指尖的接触下生出丁点生机，颤颤巍巍想要挺直经络，却又转瞬退去翠绿，变成丑陋的黑色，趴伏在水面上，如此反复，终究无法站起来。
尝试好几次，顾东荣最终放弃，猛的甩袖，沉声道：“既然已经枯萎，便没必要再留下，尽快让人将之铲除，埋入深土当中。”顿了顿，补充道：“烈云潭清理干净，随便栽种别的什么花吧。”
“是，大人。”
顾东荣点点头，不再去关心烈云潭，大步朝着目的地走去。
距离靠近她又近了一大步，很快，就会再见，且等我一等。
等我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