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明已经耐心在劝了,眼前的小丫头却越哭越凶。
见他这样安慰自己,钟重年心中的负罪感更重,她抬起婆娑的眼睛再次撕心裂肺,“我不是故意的!我会去找校长澄清!这事就是个误会!”
“钟重年!”顾轻舟被她头脑简单梗着脖子往前顶罪的态度气到,语气也就严厉起来,“虽然不在编制内,但我也算你半个老师,你现在抬头!”
她没动,顾轻舟又命令了一遍,“抬头!”
钟重年慢腾腾把脑袋挪起来看他,以前总神采奕奕的眼眸里含着细细碎碎的亮光。
顾轻舟坐下来给她理这个思路,“照片已经在了,不会有谁有兴趣去追究真相到底是什么,你贸然出去澄清对你有弊无利……”
话锋一转,他突然看向她,“你想考什么大学?”
明明是在聊照片的事不知道怎么转到她身上,不过钟重年还是认真的想了想,“不清楚,能考上哪个就上哪个。”
顾轻舟摇了下头,不认同,“你应该在剩下的半个学年努力一下,以你的脑袋不应该走这种路,我觉得可惜。”
发丝被风吹得鼓起,钟重年突然安静下来,他在说替自己感到可惜?明明连爸妈都不会在乎的事情……
她神思黯了黯,等把话在心里翻滚几遍,她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顾轻舟这种语气……
怎么跟电视剧里弥留之际的人交代后事一样……
她猛地从地上窜起来,咆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小姑娘很警觉,这点很好,顾轻舟嘴角勾了一下,抬头一本正经道:“捅娄子的还待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走?”
看神情,确实是那么一回事,钟重年坠着的心放了一半,可还是有点不安,她强调,“这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能走。”
顾轻舟点头算答应了,却继续聊上一个话题,“我替你分析了一下,你成绩不好的最大原因在于你偏科,语文英语很好,但数学……”他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为什么只能考二十分?”
就算初中部刚刚升上来那批还没来得及被荼毒的白纸也不只这点分数。
钟重年不觉得尴尬,反而据理力争,“顾老师,你就没有什么天生克服不了的事情吗?”
顾轻舟想了想,还真有,“我芒果过敏。”
“这就对了,”这回答顺了她的心,她也就继续鬼扯,“芒果之于你,数学之于我,懂?”
“……”
很不要脸的操作,但顾轻舟不想分辩,他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走着自己的思路,不中她圈套,“我估算过,只要你数学能达到全班平均分,你就能上本一,平均分这个要求并不高,你要认真争取。”
“做不到,你能克服芒果吗?”
“钟重年!”
“好好好……你继续说……”
“题型不多,每天攻克一种,不需要到最后阶段,你完全可以在平均分以上,”最后,他笑了笑,又从老师的角色里走出来,恢复到初见那样,“学姐,题型而已……你不会不行吧?”
激将法对钟重年没用,可激将法一旦冠上顾轻舟的名字它就有用了。
“行!我跟你打个赌!堵不堵!”
“堵。”他清浅地笑了一下。在钟重年为数不多珍贵的记忆里,这一笑占据了好多年。
在以后她也再没遇见过这样一个好老师。
靠近午饭的时间,校园里都是叽叽喳喳嬉皮打闹的声音,唯有这一角像被时间度了层隔离,将喧嚣远去,伤心远去,只剩下勾在一起的小拇指,还有彼此缠绕的呼吸。
顾轻舟的手指很凉,钟重年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响应她这个动作,这跟他很不搭,幼稚又无意义。
可他真的伸过来了,眼神里也没有丝毫的嫌弃,反而跟她确认道:“你要说到做到。”
她收回手,“自然做到,学姐不骗人。”
“回班上吧,该下课了。”顾轻舟从地上站起来往回走。
等钟重年从他身边经过,他又补充一句,“这事你不要再掺和了,给我添麻烦,我会处理干净。”
她背对着他,没敢去看他表情,点了点头后继续往前走。
信誓旦旦,好像真的只是屁大点事,钟重年也就真的相信了。可她万万没料到他给出的解决方案竟然是在这个中午收拾好所有的东西然后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哪里有什么例外,不喜欢说话的人第一次絮絮叨叨那么多话,真的是因为要走了。
白芒手机一直随身带,上课觉得无聊时就刷两把贴吧,吃完饭回来她就坐在钟重年旁边把手机。
校园贴吧一直发布着学校第一手的消息,她没往下翻多少就看到了一组图。
楼主标题用了三个感叹号:顾轻舟离职啊啊啊啊!!!!
图是偷拍的,穿着浅灰色风衣的男人抱着一只纸箱正往校门口方向。
白芒心里一咯噔,立马去看帖子的时间,不久,二十分钟前。
她连忙把一旁无精打采着的钟重年扯过来,急道:“快看!你家顾心肝儿怎么离职了?!”
钟重年夺过手机往下翻了几下,等她再抬起头,脸上已经一点血色也没有了,“这个骗子……”
克制到极点的情绪,最后一个尾音生生压制住哭腔。
“唉!你去哪里?!”白芒喊她,“你先说清楚这到底什么事啊?”
钟重年根本听不进去,几下扯开白芒抓自己的手,径直往外跑。
风刮过耳畔,有点缠绵地呜咽,等意识稍微清楚一点,钟重年木讷地顿住。她去哪里?找他吗?那已经是二十分钟前的了,现在他已经出了校门,不知道在这座城市哪里,她该怎么找他?
无力,懊悔,还有深深的自责。
他在她人生某个时间段短暂停留过,然后消失得一点痕迹也没有,钟重年开始怀疑究竟有没有这个人的存在,还是她长梦不起的一场劫难。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王子丢失了他的灰姑娘,而她终于失去他。
可他那样优秀的人,应该在哪里都会很厉害很幸福吧。
寒假前最后一天中午,白芒交作业晚了点,等到教室时整栋教学楼只剩钟重年在等她。
“还写什么啊,走走走,去吃饭!”
钟重年算完最后一个步骤,在纸上写上最终结果,满意地丢下笔,“等你来,食堂里只剩渣了!”
女孩笑吟吟,杏目微扬,还是开朗活泼的模样,一点阴郁也没有沾上。
白芒拖着她跑,等出了教室门口,钟重年却又喊住她,“等等!”
“又怎么啦?”
“我们走这边……”她指指某个方向,贼精儿地一眨眼。
白芒看过去,一犹豫后也跟上,填饱肚子面前,稍微违纪算个鸡儿啊!
楼道空荡荡,两人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叠声儿地回响,等到了最下面那层,钟重年却猛地刹下脚步不走了。
“怎么了!”白芒撞上了她的背,疼得斯斯抽气,她探头过去,“没人啊。”
好久没见过的温软阳光轻轻浅浅洒在扶手上,晕开温暖的味道。一片寂静中钟重年突然“嗯”了一声,随后拉着白芒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下去。
高一下课铃响起来,整栋楼顿时像炸开了锅,没多久整条楼道就被热情洋溢的小脑袋们挤满。
喧嚣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