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数杀了？尽数杀了？
四个大字就跟四块大砖头一样，从天而降，啪啪啪的往易小乔的脑袋上砸。
虽然她觉得这些人和书中描述的绿林好汉差别不小，但她心里对这些人也是有着期待和崇拜的，想想他们要“出师未捷身先死”，易小乔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和这些人也相处过几天，心里知道其实他们并不是坏人，只是被逼上了“梁山”而已。
“穆易安？”
“又作甚？”看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肯定不怀好意。
穆易安已经养成了固有的思维模式，这女人一装可怜，肯定是有事求你，一装乖巧肯定就是憋着坏呢，穆易安心里立刻警惕了起来。
看他警惕，易小乔讨好的笑了笑，以示自己不是要做坏事：“你和崔期他们是不是认识啊？我看你们好像很熟似的。”
穆易安斜睨着她，似笑非笑：“是，认识，那又如何？”
“他们是怎么回事？”易小乔满脸好奇。
“你那日不是听到了？”穆易安反问。
易小乔尴尬了：“我只听到了一点，你那么厉害，我看到你，那还有心情听八卦，吓都吓死了。”
“我有那么可怕？”
易小乔狠狠的肯定的用力点头。
穆易安对此不置可否，收起药，净了手，拿出一本兵书翻看。
易小乔还等着他回答呢，结果这人却装起了大尾巴狼，易小乔轻咳了两声提醒。
“他们做逃兵在前，做山匪在后，这两种都是不可饶恕的，你就不要多说了，多说无益。”
“可他们也是情有可原，做逃兵是为了救自己的家人，做山匪，也是被你追的无处可去，你何必这么不通人……”
穆易安忽然抬头看向了她，眸光冷冽无温，仿佛冬日寒冰一般。
易小乔的声音一下小了，抿了抿唇，怯怯的看了看他，改口道：“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我看他们也不是那么罪无可恕。”
“你的意思是……”穆易安冷笑：“怪我吗？”
易小乔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他虽然神色平静，但是眼底却满是严厉，尤其那唇角的一抹冷笑无端端的让易小乔想到了吃人的恶魔，她忙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他们做逃兵当然是他们的不对，但……但你难道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他们保家卫国，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你难道不该让他们毫无顾忌的上战场吗？”
这一番话说下来，易小乔的心里其实是打鼓的，质疑穆易安，万一穆易安忽然翻脸，她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穆易安沉默了。
整个帐篷里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好像空气都不流通了似的。
易小乔连呼吸声都小了很多，只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偷瞄着他。
半晌，穆易安方才问：“易小乔，若你是我，你要怎么样？”
居然问她？这是觉得自己无法解答？
易小乔轻咳了一声，理所当然的说：“当然是把他们都安排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若无法安排呢？”
“怎么会无法安排？”
“若有一天，让你离开你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你会怎么样？”
易小乔稍怔，随即想到了自己出门上学的情况，她是九零后，家里的小公主，独生子女，自小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衣服、碗都不让洗那种，离开家去上学的时候，她着实焦虑了一阵子。
她猜测着：“应该会不舍吧。”
“他们已经习惯了那边的生活，想要他们离开谈何容易，我不是没有请他们离开那里，而是他们不愿意。”穆易安倒了一杯水给她：“更何况，这件事牵扯甚广，你以为迁村是说说而已的事情吗？你们走了，周围的村子走不走，他们要迁到什么地方，以后靠什么生活，能否养活自己，这都是问题，你可以安排一个人，你能安排所有人吗？若是只安排一个人，以后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影响，你想过吗？”
易小乔没想那么多，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迟了片刻，她才说：“那他们……也情有可原吧。”
国不佑我妻儿，又如何能心无旁骛，保家卫国？
“你可知我为何追着他们不放？”
“为何？”
“他们是伏兵。”
“伏兵？”易小乔好奇的看着他。
穆易安似是又回到了那年的战场上，耳边响起了兵戈之声，沾血的铠甲，染血的刀，如同昨日一般历历在目：“北疆和西垂连年进攻乾国，尤其是秋收的时候进攻会更加的猛烈，那一年，我们得到消息，北疆的北卫军要进攻边城，北卫军乃是北疆最骁勇的战士，那时候还没有黑甲军，乾国军队的实力说实话是弱于北卫军的，若是正面迎战，我们占人数之优倒也能胜，但势必损失惨重，最好的办法是在他们的必经之路埋伏。”
易小乔瞪大了眼睛看着穆易安，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低沉的琴音，好像带着杀伐，她不由自主的抱紧了枕头：“那后来呢？”
“万事俱备，只等着北疆的北卫军过来，岂料西垂军居然在这种时候出现，进攻边城外的几个村落。”穆易安的手缓缓的握紧了：“当时乾国兵弱，战事吃紧，根本分不出人去救援，我们若救他们，边城便会损失惨重，当时将军下令，任何人不得离开救援。”
“陈端午他们的村子也在那？”易小乔好像能想象当时陈端午等人的心情，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被铁蹄踏破却不能去救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死于非命，他们却还要保护别人，这换做谁，只怕都无法坦然接受。
“是，他们的村子在那，张十五他们带人去救，包围圈出现了缺口，北卫军突围了。”穆易安的拳头已经握的关节泛白，身体都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易小乔的手覆上他的拳头：“后来呢，边城怎么样了？”
“后来？”穆易安微眯的凤眸闪过些许寒光：“北卫军突出包围没有进攻边城，改为抢劫临近的几个村落，那几个村落死伤无数，除了躲起来的几个孩子有幸存活，男人女人全都死了，尸骸遍野，鸡犬不留。”
易小乔的脸白了几分，忽然想到她穿越过来的那一天，醒来的时候只见四处都是腐败的尸体，空气中泛着恶臭，鲜血如河在地上流淌，干涸了的泥土都被染成了血红色，可怕至极。
“如果他们没有逃跑，北卫军不可能那么容易就突围，你说陈端午他们情有可原，可你忘了他们的责任，他们首先是将士，然后才是他们自己，他们有责任保护百姓，可他们没做到，你说，他们该罚吗？”
易小乔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穆易安显然也没想让她回答，低声说：“我知道你心软，但是不抓他们何以给那些死去的人交代，不杀他们，何以震军心？”
“就和你杀掉那个叛徒一样吗？”易小乔低声问。
穆易安点头：“是，既然敢生叛国之心，就要做好承受的准备，他害死我乾国士兵一千多人，我只杀他一人，未曾波及他的父母妻儿，已经算是仁慈。”
易小乔猛然抬头，穆易安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顶：“傻丫头，叛国罪，那是要诛九族的。”
易小乔吹着水面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军令就是军令，违反了就要受罚，若日后人人将军令当儿戏，军队就真的成了笑话，那又当如何保家卫国？”见她神情落寞，垂眸不言，穆易安轻叹：“很难接受？”
“我在想，你杀了这么多人，你的心里会不会愧疚？”
穆易安稍怔，想了一会才说：“我也做过噩梦，在我刚上战场杀人的时候。”
易小乔歪头看着他，原来强大如他也会有做噩梦的时候吗？
“那现在呢？”
“易小乔，我杀过的每一个人都是该死的，他们或者是敌国的将士，或者是叛徒，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所以我，问心无愧。”
是啊，穆易安杀人了，可他错了吗？别人不死，死的就是穆易安，他是守家卫国的将军，又不是寺庙里的和尚，难道还指望他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别开玩笑了，这思想太危险。
“行了，休息一会吧，有什么事等你好起来再说，军队里的那些事，几天几夜也讲不完。”
“穆易安。”眼看穆易安要走，易小乔咬了咬唇：“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如果他们改了，你能给他们机会吗？”
穆易安奇怪的看着她：“易小乔，你的心总是这么软吗？”
她也奇怪，按理说这是书里，她面对的人都是书里的人，就像是游戏里的np一样，杀一个np至于难过吗？实在不至于，可她为什么那么无法接受？
想来想去，可能还是因为崔期等人是她喜欢的那些绿林大盗的缘故吧，他们行侠仗义，义薄云天，纵然现在还没有那么的伟大，但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伟大的人，正因如此，她才会觉得可惜的吧。
易小乔咬了咬唇：“对，我总是这么心软，你能答应我给他们一个机会吗？”
穆易安垂眸打量着她，半晌才问：“易小乔，你能答应我，不逃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