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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宿时间,姬楽坐在书案前,思忖了很多。可他一直没有想明白一个问题。
郑娥打着哈欠从寝室走了出来,她原本是来收拾岫奴昨个晚上弄出的残局的。这几天少女每天晚上都会把太子的书案弄的一团糟,在那里写一堆不知所谓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要她这个老妈子去收拾。
今天她刚一进门,却发现太子殿下就像一个泥塑一样,坐在案前的座垫上,神游物外。郑娥提溜起裙袂,脱掉脚上的木屐,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就站在姬楽的旁边。
在宫中,姬楽对她的好是所有人看得到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姬楽对下面的人一直秉持着公平的态度,大家劳有所得,犯了错也会有所惩戒,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良好的竞争氛围。郑娥相比其他人,无论是容貌还是事物的处理,都要高出她们一筹,所以大家对她也算心服口服,羡慕是有的,可嫉妒不常见。
姬楽从她出现的时候就看到她了,他就看着郑娥走到他旁边,然后欣欣然站在一旁,在那里傻乐。过了好半天,见对方没有一点动作,他才开口问道。
“还要站多久?”
“呀!”
听到姬楽突然出声,郑娥冷不丁的吓了一跳。
她看见太子脸上挂着的淡淡的微笑,才知道对方是在打趣自己,于是嘴上咕哝道:“看见了也不叫我一声……”
姬楽一听,也乐了。
“这几天跟着岫奴你也变傻了。”
郑娥不满的鼓着嘴。
“岫奴儿是天真籁曼,比起奴来自然强的不是一两点。”
她这一番话说的真心。
江蓠古怪精灵,但对人却是真诚无比,她虽然只是比江蓠大半轮年龄,两人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姐妹,不如说是母女。
少女在待人接物,生活起居方面,就仿佛一个懵懂的孩童,凡有不懂的事儿,张口就问,既不失亲近,也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她对这个小姑娘喜欢极了,在江蓠的身上,她看到自己从小一直被压抑的另一面。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气氛正好,姬楽突然把话题一转。
他本想说,“韩夫人疯了,你知道吗?”可这样的话语未免太让人寒心,于是开口说道。
“告诉你一件事,韩夫人疯了。”
郑娥原本还是笑意吟吟,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姬楽等了好久,才听到她说道:“韩夫人,是个好人。”
小孩子才分好坏。
郑娥是个成年人,如果她说出这样的评价,那她对韩夫人确实有几分感情,也说明这个人可能真的无害。
“韩夫人,是个好人吗?”
姬楽像是在问郑娥,又像是自言自语。
原本他以为韩夫人就是让自己陷入危险的罪魁祸首。
现在看来一切还仍然在迷雾之中。
“话说回来,为什么郑氏要让你去接触韩夫人呢?”
姬楽以前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想错了。
“不知道。”
郑娥摇了摇头。
“家中的事情都是父亲和祖父两个人做主,我还有几个哥哥只有服从的份儿。”
也就是说,这牵扯到上一辈人的关系喽?
郑娥红着眼睛,手足无措的待在姬楽身边。这时江蓠揉着眼睛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一声不吭的两个人,本来想和姬楽打招呼的她顿时有些气愤。
“你又欺负郑姐姐!”
郑娥刚要解释,就听见姬楽回答:“她是眼睛里进虫子了,眨巴眨巴成那样的。”
江蓠歪着头,用眼神询问郑娥,郑娥没想到太子殿下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是忍俊不禁,这才让江蓠没了疑心。
“行了,我还有事,今天要回宫,你们还是自己打发时间吧。”
姬楽今天要回去准备迎接秦王的事项。秦王午间就会到达成周的官驿,明天早上会正式入朝拜见天子。
他作为太子,迟些时候要出城十里去等待秦王的到来。
刚才在郑娥几个还没起床的时候,洛台那边就有人给自己传来天子的信儿。
江蓠原本以为姬楽这次会带在这里几天,还说要好好缠着他,让他教教自己“隶字”。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怕是要落空。但当她听到姬楽要去城外迎接秦王,她那不堪躁动的小心灵又变的活泛起来。
“带我一个,带我一个好不好!我也想看秦王长什么样!”
这是国事又不是去看大戏,姬楽张牙咧嘴的恐吓少女:“秦王是大老虎,专吃不听话的小孩子。”
江蓠一下子不高兴了,撅着嘴发脾气。
“你又把我当小孩子!”
姬楽暗想,你不就是小孩子么,可他怎么敢直接说。看着江蓠粉妆玉砌的小脸,姬楽像是想到了什么,最后竟是没有拒绝江蓠的请求。
他让几个女官和郑娥一起,对江蓠进行了“改头换面”,把她变成了一个童子模样。衣服是内宦的常服,只是被几人匆匆改小了一点,江蓠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她们盘成一团,只留一个总角,露在筒帽中央的开口处。
透过美金打磨光滑的镜子,江蓠看到了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也觉得怪新奇。
姬楽绕着她转了两圈,对郑娥她们的改造也是颇为满意,屈平不在,正好他缺一个侍剑的童子,于是他就卸下别在腰间的长剑,交给江蓠拿着。
两个人就这样出发。
车已经备好停在内园门口。姬楽带着江蓠,还有一队随行的虎贲卫士一同从内园向外走去。
外苑的淳于弈从昨天开始,多了一个说话的伴儿。屈平经过这几天的休息,总算是能够下床活动。他也住在外苑的客居中,和淳于弈住的那个院子相距不远。昨天傍晚他吃过饭,出来散步,发现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从外面向里面看。外苑的客居,一般没有人居住,所以大多数院子都是空着的,他原本想呼喊侍卫,有盗贼,可走近一看,原来是那天太子殿下收容的男童。
淳于弈也看到了屈平,他不知道前些时候屈平的悲惨遭遇,此时见到他,就仿佛老牛看到嫩草,饿猫看到鲜鱼一样,赶紧的缠住他,就问他阿姊在哪里。
他的阿姊自然就是江蓠。
可这段时间,他也没有见过太子殿下的面,更不要说太子宫中的其他女眷了。
看着男童充满了期待的眼神,屈平也只好让他失望了。
虽然没有从屈平那里知道江蓠的消息,但淳于弈还是觉得很有收获,至少他看到了一个还算认识的人。
这几天,他在外苑中,除了早中晚,有人按时给自己送饭,收碗,铺床叠被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他多说一句话。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心情去可怜宫中的王子,妃嫔们过的生活如此之无趣,四五天过去,他就变得有些崩溃了。
每天给他送饭的,是膳房帮厨的一个小女孩。淳于弈每天等到她来,就开始絮絮叨叨缠着少女问话。什么你几岁了?家中几口人?父母做什么?明天吃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别走?我们来下棋吧?
最终老妇人不堪重负,便和人交换了差事。
淳于弈还期待着她的再次到来,可是没想到,左等右等,等到的却是一个只穿了半条马甲的壮汉。
看着壮汉那发达的腱子和凶神恶煞的眼神,淳于弈最终什么也没问出口。
就在淳于弈觉得他真的要疯了的时候,他遇见了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