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望着眼前那个清艳卓姿的女子，本想别过视线，不再看着她罢。
可他忽而只觉鼻尖传来细弱游丝的香，似乎是淡淡的芍药与丹桂之馨气。
觉出是女子之香，他眸色微凝，忽而记忆里浮现出一个白发苍苍，自称稷苏的老头。
颤巍巍的身子，枯瘦如柴的双手，还有……还有匕首擦过的奇绝香味。
那晚的老头，缓缓与面前这个灵动清媚的姑娘重合起来。
他唇角噙了股莫名的笑意，那双眼眸如同山巅的冰雪，泛着清冷的光。
一个……很特别的姑娘。
弗离久久回神，见他淡淡地打量着自己，心忽而猛地跳了一下，想起了檀水郊外的那个夜晚，那双火光中凉薄如雪的墨眸。
是……同一个人么？
弗离的手有许些异样的僵硬，她低下眸，想装作看不见的样子走开。
“姑娘……若不嫌弃，便与在下共一把伞可好？”男子忽而开了口，弗离转身，只见他已走到她身边，那双眼眸深沉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弗离不知如何应答，可每当她望向他的面容，总会不自禁地盯着他的眸子看，她颇感拘束，只消淡淡笑了笑当作默认。
她可不知这厮从哪儿冒出来的，长了这般绝世的皮相，偏生……让她有种熟悉之感。
弗离正要使劲儿地去回想，男子低醇冷冽的嗓音悠悠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姑娘是檀水人么？”
……这是问起底细来了么，可本仙与你这厮又不相识，莫不成还真要回答了。弗离呼吸一顿，面上却仍是那份舒然的笑，“不是，只不过初来檀水罢了。”
男子没有半分的什么情绪，撑着的青竹伞微微向她这边斜来，薄唇轻启，“姑娘觉得檀水城可好？”
可好？
好，自然是好的。
好到她迫不及待要进宫里去。
弗离的笑意深了几分，“檀水繁华昌荣，自是最好的，想必治理的人也是贤君罢。”
平淡的语调，仿若不过是在陈述一个显然的事实。
岂不知男子闻言，握着伞柄的手有一刹那的僵硬，他隔着伞柄想望清弗离的神色，终究是别过了头。
他面容仍是那般清冷，语气平淡得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甚至带了几分佯装出来的冷漠讥讽，“姑娘不知么，治理檀水乃至玄冥的是如今的摄政王，那个残暴不仁，荒淫无道的逆主……”
他的嗓音缓缓入耳，旋绕在弗离脑海恍如一觥陈酿，低醇清冽。
残暴，不仁？
还荒淫无道？这般恶劣？
弗离挑了挑眉头，朱色唇角微微弯起。她倒是听闻过这般的市井流言，可那晚映入她眼帘的眸子，那般高傲，那般孤洁，怎么……会是那等昏庸之君呢……
她不信，她知道稷苏也不曾信过。
弗离唇角的弧度没有消减，眼眸划开一道淡然的光，语气淡漠如斯，“不过是民间的稗官野史罢了，若是当政之人如此理世，又哪来如今这番太平欣荣的景象？怕只能饿殍遍野，载声怨道罢。”
稗，稗官野史么？
男子深邃的眼眸流转着细碎的光芒，他望向她的侧脸，终是寻不到她神色里的假意，这让他隐隐地有丝心安。
心安？么
呵，可真荒唐，不过总归有人嘴里说了不一样的话。
“姑娘……当真如此认为么？”男子蓦然攥紧了伞柄，骨节分明的手泛了白，他低下那双幽深寒冷的眼眸望了眼她，苍白的唇角绷了紧。
没有出声，弗离只觉得他紧紧地攥住了伞柄，神色虽不见半分局促，可那泛白的指节铮铮明了，似乎这般才能缓和他内心的波涌汹潮。
她似是听得他语气里的一分紧张，清润的眼眸沾了几分雾气，想起远在神界的长公主那清瘦高傲的身影，笑颜微凝，“皇家斗争，权谋倾轧，夺得权力或是只看本领，可谁也管不住天下的一张嘴。”
成王败寇，既然为寇，在暗地里使些卑鄙的手段又何妨？
市井传言，哪是掌权人控制得了的，或许是玄冥那被夺了权的皇上心有不甘，私下污蔑他人名声罢了……
反正，干她何事？
凡夫间的斗争，无非都是满足他们贪婪的欲望罢了，谁也没有比谁更高尚，即便是面前的人。
她一介神仙，管那么多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