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离又顺手往他怀里扔了一串玛瑙对目白鹊珠子，掺着杂质的暗红色，带着些黯淡的光泽，中间串了几只对目白鹊，雕工也不是特别精致。这等物件别说在神界，在凡间怕也是不入流的东西。
稷苏刚要开口，觉着这珠子的品相也不太好。他正要问她这眼光怎低了个档次时，却见弗离低头站在摊子前，纤长的双手随意地挑挑捡捡，眼眸似乎很是认真地盯着那些小玩意，稷苏却看见她有几分走神。
觉得不对，他抬眸，见弗离的眼眸时不时地飘向她身边那几个华服贵族，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随即却极快地收了回来，一副老成冷淡似乎事不关己的模样。
稷苏沉了些脸色，不知弗离在作甚，待她回过神来后，那几个华服贵族已经离开了摊子。
“你方才是怎么了？”稷苏倒也是有几分担心，对她问道。
“无事。”弗离淡淡地摆手，那双眼眸带着波光转了一圈，微微眯起，她与他往人少的地方靠去，稷苏见她又成了一副掌事女官般刻板的神色，心下有几分拘束。
“只是一些人在议论玄冥国事罢了，只是本仙好奇，玄冥国的权力竟不是在天子手里，反倒是落在那位摄政王手中了么？他是何人如此胆大？”弗离开口问着稷苏，心底思绪忽而有一丝飘飞。
她记得，昨夜火光里的一双眼眸，清清冷冷的，寒若皑皑白雪，冷似三尺风霜。
不是嗜血的无情，不是暴戾的杀气，就是那么地疏离，让人觉着似乎迈步进了大雪纷飞的山巅，触目，尽是那纷纷扰扰清冷出俗的雪花。
即使那么灼热的火光倒映在他的凤眸里，那丝冷意也不曾动摇一分。
玄冥摄政王……
是何般模样的男子……
稷苏看着她略带朦胧的眼眸，终究是没有多想便回道，“摄政王的生母是玄冥的护国王姬，现如今与太后并肩的芜封公主。传闻是皇上自小染了恶疾，摄政王野心勃勃趁乱便夺了摄政大权，掌控宫里宫外，整个玄冥国……”
他看着弗离蹙了蹙眉，温和的目光微微波动，“只是人人说他是个残暴不仁的昏主，野心毕露，草菅人命。你若是进了宫，也别太招惹上。”
野心毕露，残暴不仁……
想起她变成了一只鸟儿，也差点让他给抹了脖子，弗离的后脊一阵凉意。
可是……可是，那样波澜不惊，冷傲疏离的眼眸，似乎只属于雪山上的颜色，让她始终是带了几分怀疑……
拥有那般眼眸的人，不应该是那样的……
弗离默默地想着，面上却没有任何神色起伏，她只消抬起明媚的面容，对他莞尔一笑，瞬间烟岚散去，雾霭失色，“你不是说要尽早入宫么？本仙玩厌了，你教教本仙如何坦然磊落入得宫去。”
这语气……活生生似一良家女子被硬送去宫选秀一般……还似乎带了点期盼……
稷苏哭笑不得，摆摆手道，“晓得了弗离大人，看在您如此自荐入宫的份上，稷苏带您去寻这檀水城内最金贵的红坊。”
他言罢，带了几分被压迫般的幽怨神色，十分狗腿地替弗离引了路，弗离倒也是配合得很，一副端着的神色，正正经经地跟他走去。
后来，他问着弗离接近皇室也就罢了，为何非要进宫？
弗离一本正经，高傲地仰着脖子回道，天宫呆腻了，想去凡间的皇宫也走一遭，逛上一圈便好。
呆，腻了……
逛一圈……
弗离大人，长公主殿下可知道么……
稷苏当时是满心的纠结。
话说回稷苏给弗离领着路，到了一普普通通的阁楼前面，只有朴素的青砖砌着围墙，开了几面雕着镂空梅花和八仙结的花窗，半旧的牌匾上题着潦草的大字，“首玚坊”。
弗离的眼神第一眼自是嫌弃的，她看向稷苏，颇带了点贬低的意味来，“这便是……稷苏仙君给本仙找的，能进宫的，檀水城里最金贵的红坊？你要说是暗杀组织本仙还会信一点。”
这也太过落魄了点罢，一点客源也没有，连个出来捧个场面的舞姬也没有……
浓浓的厌弃意味在弗离眸子里，只是她也是相信稷苏办事能力，倒是充满冷意地看着他，等他给句话。
稷苏也不急，扬了几分笑意望着她，悠悠地张口，“檀水城中那些世人眼中的红坊不过是俗间铺子，鱼龙混杂，难保没有什么阴诡劣谋，因此那些舞女即使再惊才绝艳也是进不得宫的。皇室最放心什么，便是那等私底下不被人注意的，无人插手的简单坊子。”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你或许是习惯了神界将特定的舞女养在天宫里的做法，只是凡间的皇室毕竟顾虑太多，他们倒是将皇室乐坊埋在宫外不起眼的地方，虽然不大方便，但也可防为君者沉迷声色，而首玚坊，就众多皇坊里边儿最上等的了。”
弗离听得他将来头头是道，似是十分了解似的，不禁冷笑一声，“知晓这么多，怕是让皇家听到了，就将你给抹了。”
稷苏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敛了几分笑意，一副上不知天下不识地的样子，“弗离大人说什么？稷苏不懂，稷苏可没有与你说过什么罢？”
“你倒是识相得很，看来你来凡间前，去司命台缠了那通天地万事的卦君很久啊。”弗离挑了挑眉，黛色的眉下那双落满星辰的眼眸似乎被带得愈加灵动起来。
稷苏被她说破，倒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清咳几声，转身去扣那黄铜门环。
等了许久，开门的却是一名穿着邋遢的半老徐娘，蜡黄枯瘦的脸上双目无神，一身粗糙的麻色襦裙，系着一条过时的艳红腰带。
她慢吞吞地斜眼瞥着着门前立着的两个人，默不作声，嗫嚅着唇瓣便要关门。
“檀水祁娘半垂老，曾动京华一国色。”稷苏淡淡一笑，似是不经意间说了这么一句谣出来，清朗的面容带着点点碎光。
那妇人关门的手顿了一顿，扣紧了门栓。
弗离眯起眸，眸光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忽而像是见到了什么，眼眸泛起一阵波光，紧紧地盯着那妇人。
她见那妇人虽然年纪尚大，面容邋遢，可那细颈，凤肩，纤腰，柳叶手，站立时的风韵，却着实是常年习舞的人才有的。气度沉静，身子习惯性绷直，一举一动带着随性的弯弧，怕是练了许多年的功夫罢。
弗离如是思索着，面容仍是平静如水，但内心倒是有了几分雀跃。
她在神界的眼光久了，也变得有些挑剔毒辣。只单看妇人这功底比起方才闹市所见的，的确是深许多。
那妇人手紧扣着门栓，迟疑了许久，面上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稷苏见状，笑着看向那系着的红腰带，“莫非祁娘年纪长了，心也高傲了，都不纳新腰带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