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鸟妖殿下哪里逃 > 196 则乱
    “这个……”鸣鹿迟疑不决,半晌没说清一句话。

    泷棽也不着急,修长指尖慢条斯理地捋着尹三五的一绺鬓丝。

    “大人,霓裳仙子已经……”净梵急急忙忙地跑来,见门开着,又瞟一眼屋内形式,颔首致意,“鸣鹿大人。”

    鸣鹿险些被吓得没了魂儿,一见是净梵,才稍稍松口气。

    “是已经死了么?”泷棽浅笑。

    “不,不是。”净梵一怔,想起来目的,赶紧又道:“霓裳仙子已经带到院子里了,看样子……实在很虚弱,天音为她将腹腔里的水引了出来,还是没醒。”

    “可怜了……”泷棽微微叹息,“让她自生自灭吧,要真撑不住了,趁早送出去,没得惹火上身。”

    净梵愣了愣,还是恭然应道:“是。”

    鸣鹿在旁战战兢兢地立着,这话实则是警告他呢,顾不得净梵还没出门,便扑到泷棽脚边扯住他的裤腿,老泪纵横道:“神君,您别也放我自生自灭啊,这事儿搞砸了,我也不敢往别处去,娘娘逮我呢!”

    泷棽微微一惊,这事儿扯上哪位娘娘了?

    他翘了翘脚尖,不禁皱眉,“小鹿儿,莫把鼻涕蹭本尊腿上了……”

    鸣鹿不依,抱着他的小腿抹泪,“神君,我们同是共工氏族,沾亲带故的,你比我年长八千岁,算起来是我哥啊,神君哥哥,你今日可要保我,那个陵光他不把咱共工氏放在眼里啊……”

    他心有忌惮,记得传说陵光曾把魔界给掀了,魔君还被倒吊在魔界入口,更要命的是没人指责陵光一句。

    为这儿再深究起来,就又有传言说,陵光是跟鸿钧老祖一辈儿的,不过是当时年幼贪耍,不愿意当天尊的徒儿,不然现在就是莽荒五大能了。

    被陵光抓了他还有命么?他地位比魔君可低多了。

    泷棽被他一句‘神君哥哥’给唤得唇角微微抽搐。

    还未走出门去的净梵看着那风烛残年的佝偻老者抱着自家神君腿抹泪撒娇的模样,亦是浑身直冒小疙瘩,赶紧抖了抖袖子,临走不忘关上门,留给这外貌太过悬殊的兄弟二人叙旧。

    共工氏族是上古水神族落,起源于莽荒时期,最早的水神共工并非真龙,人首蛇身,性情暴烈。

    鸣鹿原身是龙鱼,可惜化龙的时机错过了,万年来仍旧半龙半鱼。

    “先松手。”泷棽吸口气,忍住踹他的冲动。

    “神君哥哥……”鸣鹿抬起一张苍老的脸,期期艾艾地望着他。

    “哎哟——”

    泷棽终是没忍住,一脚踢开了鸣鹿,又瞪他一眼,“莫动!别靠过来,湿本尊一裤腿儿!”

    鸣鹿步子骤然一顿,睁着一双混混沌沌的眼,瞅着他被自己哭湿的半条裤腿,提起袖子嗫嗫嚅嚅的问:“要不……给您擦擦?”

    泷棽不停揉着眉心,“过不了多久,陵光就会搜到本尊这儿来。”

    鸣鹿心紧紧一提,“神君哥哥,我晓得你有办法,你能呼风唤雨呢!”

    泷棽微笑,“是呢,本尊还会兴风作浪、推波助澜什么的,要不要都使上一使?”

    “呃……”鸣鹿老脸一垮,呼风唤雨、兴风作浪无关修为,是龙神与生俱来的能力,威力委实惊人,怎么个惊人法就不得而知了。

    共工氏留下来的一些残字天书上说起,当初共工性情暴戾作乱,女娲娘娘都带了好几波神仙才给降住,是以呼风唤雨之能到如今都是禁术,行云布雨都有专门的神只负责,突然风雨大作那就是有违天道。

    被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一直喊哥,泷棽唇角已僵绷成了直线,“行了,帮你不是不行,但,你晚些要将今夜祭星的事跟本尊说实话,否则本尊怎么帮你的,也能怎么将你绑去交给陵光处置。”

    他顿了顿,又轻声问:“你的避仙旒冠,能避几个人?”

    ……

    琰带着阿肆与瑶芝来到泷棽别院时,正看见鸣鹿跪在房中,而泷棽则是慵懒地依在床头,不疾不徐地开口:“陵光神君也是为今夜祭星的意外而来?”

    琰面容冷如霜雪,目光落在鸣鹿身上,冷声,“你就是鸣鹿?”

    鸣鹿一颗心悬了起来,抬眼望过去,恍惚只觉那人雪肤花貌,芳华绝代。

    他素来见着好看的男人就妒火中烧,从来没有像此刻,竟然失魂落魄。

    难怪当初魔君会沉迷于他的美色,以致祸引魔界尤不死心。

    实在精致的过分。

    “小鹿儿?哑巴了?”泷棽见他竟然在此刻被迷得不知所以,微微皱起眉。

    鸣鹿猛地被拉回神智,忙跪地道:“神君,今夜的一切都是……上头的意思,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跑了几个仙子,事情是搞砸了,又听说您来问罪,我……我就戴着避仙旒冠躲这儿来求孟章神君出个主意。”

    七分真三分假的话最不易拆穿,何况一旦牵扯出更高层的神仙,事情就会变得棘手,哪怕他语焉不详,只要稍微一想,也能想到王母身上去,他不过就是个领命办事的喽啰。

    天界都晓得玉帝是个妻管严,实则是也不是,玉帝未得大道之前,是鸿钧老祖的一名侍童子。

    而西王母,是元始天尊的女儿,生来就无比尊贵,在天庭未设之前,就是掌管灾疫与刑罚的上古女神。

    二人身份本就有差距,玉帝得道之后,也必然厉害,然生性温润谦和使然,兼碍敬着已化为天道的元始天尊,大数事情都由王母做主。

    琰凝起眉头,轻睃了泷棽一眼,泷棽立马微微挺直了腰杆,“看我做什么,我这不将人狠狠地训斥了一番么,不过——”

    “还真怪不得小鹿儿,他只是领命办事,这事儿就是交由你我二人,也不得照办么?他不过错在忘了船上有陵光神君宫里的人,不过就算记得……也是无可奈何。”

    琰神情沉着,就算再给泷棽和鸣鹿几个胆子,也不敢把事情往王母身上推,这话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作伪。

    泷棽瞟了鸣鹿一眼,鸣鹿忙跪着挪过去,“陵光神君。”

    “依我看,这次的事不好问责,既然是有仙子逃出来了,神君不如先再仔细搜搜鸣鹿河里有没有人,毕竟……那个人命关天,其他的,都暂且压一压。”

    琰抿唇成线,异瞳竟微微泛起血红,“本尊会再去搜查,事后必然也会去八重天听听解释。”

    鸣鹿瞬时心惊肉跳,天地间除了那四位大能,恐怕也只有琰敢说要找王母给解释。

    琰淡淡瞥了阿肆一眼,阿肆立马会意,就要上前去拿鸣鹿。

    鸣鹿瑟缩着后退,“神君,神君这是何意?”

    琰微微勾起唇角,弧度冷凝,“不带上你,谁来指证西王母?”

    鸣鹿怛然色变,他哪里敢作这个证人?忙退到床边抱着泷棽的腿,“神君哥哥,快救救我!”

    泷棽察觉裤腿又沾湿了一片,复又抬起手,揉着眉心,“陵光神君,你今日也看见了,十万年前这孩子就神志不清了,你看他如今才十三万岁,就成了这幅形容,何必吓他呢?不如……”

    他伸出手,安抚似的拍了拍鸣鹿的肩头,“不如暂留在本尊这儿,待你搜完鸣鹿河,真要去天宫,再过来拿人不迟,本尊作保,如何?”

    “你?”琰微嗤出声,沉吟片刻,当务之急确实是先找到尹三五,此时带个浑浑噩噩的鸣鹿在身边毫无助益,而这座别院,确实也没有尹三五的神息。

    “小鹿儿,还不将宫印拿出来?”泷棽按捺着被蔑视的不悦,斜乜着鸣鹿。

    鸣鹿一愣,赶紧从袖口摸出个鱼形玉佩哆哆嗦嗦地递了过去。

    泷棽施了个诀,将宫印推到琰身前,诚挚道:“鸣鹿河水有销肉毁骨之力,陵光神君带上宫印去自可避水寻人,事半功倍。”

    “神君,我看也是先找到九堇姑娘要紧,旁的以后再说。”瑶芝开口道。

    琰此刻满心急于找到尹三五,信手拈起宫印,不再多话,就又往院外奔去。

    瑶芝紧咬起下唇,她没将尹三五已有身孕之事告诉琰,一来,不确定那个孩子能不能保住,或许找到尹三五时,那孩子已经掉了。

    二来,琰方才已经近乎疯狂地烧毁了鸣鹿宫,此刻面对鸣鹿的冷静怕都是硬绷的,要是再知道有他的骨肉在,恐怕真会杀上天庭。

    他辈分再高修为再高,天庭有多少天兵天将?何况当初毁了大半个魔界尚且能兜住,真毁了天宫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事了。

    待鸣鹿确定琰真的离开了,才深深舒了一口气,咕哝着,“这个朱雀啊,模样漂亮,可脑子不见得好使。”

    他摸着旒冠上短了一小截的珠帘,是了,避仙旒冠上,每一根垂下的珠帘皆少了一颗珠子,串成了手串给一个不知名的仙娥戴了,余有一颗,则塞进了霓裳的衣裳里。

    由此可见,泷棽对于琰能不能发现霓裳并不甚在意,他在意的是那名先前枕在他腿上的仙娥。

    天地间唯一能避过神目的旒冠‘完好’地戴在鸣鹿头上,又如何有其他人能够避开搜寻?

    然谁又能注意到整齐少掉的鲛珠,除了持有者鸣鹿,锻造者元始天尊,无他人知晓这上头具体有几颗珠子。

    泷棽微微一笑,“关心则乱,所以为神哪,最好是摒弃七情六欲。不过,待他搜完鸣鹿河,本尊会信守承诺,将你交给他的。”

    “神君……”鸣鹿脸色蓦然煞白。

    “不将你交出去,岂不是要本尊与陵光神君为敌,这买卖不值当。”泷棽又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过鸣鹿天河要搜个底朝天,也要花去不少时间,这期间,你不如多费点心思想想说辞,就让他跟王母理论去罢,旁的与你无关。”

    鸣鹿眼眶一红,眼看又要抱着他腿哭起来。

    泷棽不紧不慢地一脚将他踢开,抽出一条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拍过他肩头的手指,“言尽于此。”

    ******

    尹三五醒转过来时,迷迷糊糊就见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凑在跟前,惊得睁大眼,那人也似乎吓了一跳,像颗皮球似的咕噜滚了老远。

    “醒了?”

    尹三五循声望去,就见泷棽一身天青色的鲛珠流纱衣,头束绞银峨冠,一半青丝一丝不苟地束进高峨冠中,颇有几分神只架势。

    而他长相阴柔如水,一双桃花眼缀了一泓秋水似的,看似多情,又分外薄情。

    尹三五微微一愣,从前看他眼珠是淡茶色,此刻才发觉他一双瞳孔在烛火映照下是剔透的琥珀色,那样处处留情的风流眼神,倒叫她突然想起个人来。

    他说:“我看你衣衫上染了不少血,我不懂岐黄之术,给你渡了些灵力,所幸醒过来了。”

    尹三五忙下意识捂住小腹,一片平坦,如果长恨不给她反应,她实在感觉不到他还在不在。

    听起来,泷棽还不清楚她有了身孕,她见身上干净的衣物,同样是天青色的鲛珠流纱,嗓子微微有些哑,“衣服……”

    泷棽眯着美眸邪气地笑,“哦,还是本尊给亲自换的呢,包括……肚兜。”

    尹三五脸色阵阵发白,又听他笑,“难道本尊给人换个衣服还需要动手么?拈个诀的事儿。”

    意识到被调戏了一番,尹三五脸色沉了沉,不过到底是泷棽救了她,何况她现在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更没精力跟他怼了。

    她目光又落在躲到泷棽身后去的鸣鹿身上,泷棽会意,轻描淡写道:“这是小鹿儿,哦,便是人口中的鸣鹿河神。”

    尹三五眼帘微动,情绪稍稍有些激愤了。

    鸣鹿躲在泷棽身后,探着半个身子偷瞄着尹三五,泷棽叹惜道:“你瞧,他如今跟个老顽童似的,这儿啊——”

    他抬手指了指太阳穴,“有些毛病,时好时坏,病了十万年了。”

    “神君,我没病!”鸣鹿执拗开口。

    泷棽并不理会他,徐徐又道:“天羽仙子跟董永的事儿传为一段佳话了吧?谁记得他鸣鹿呀……”

    “天羽!天羽在哪儿?天羽呢?”鸣鹿倏然激动起来,跳出来四下找寻,甚至掀开了几上的桌布往里瞧,桌上的茶具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泷棽微微摇头喟叹,目光却很淡凉,没半分怜悯之意。

    要说鸣鹿年幼时,他也见过,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按理怎么长也不会歪成这样。

    事实也如此,鸣鹿曾经也算是名风姿俊逸的美男子。

    都说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只是那一年,不仅是他的未婚妻心许凡人,他也没能化龙,终究是这样半鱼半龙。

    他模样老得非常快,泷棽已记不得从哪一年起见他就是这幅风烛残年的模样了,神智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担个河神绝无问题,坏的时候,就难说了。

    在他面前,‘天羽’二字尤其提不得。

    “可笑一生,就被一个‘情’字所害。”泷棽似惋惜,眼神里却透着丝丝的蔑然,转眼见鸣鹿就要去翻地毯,勾了勾手指,“小鹿儿,糖蒸酥酪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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