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安来的时候，老爷子正躺在床上休息，边上多了好多个医用设备。
紧紧闭着眼，眉头蹙着，看着挺难受的样子。
看守的护士的笑着迎上来，“顾先生你来了。”
顾清让嗯了一声，又压低声音问道：“老爷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护士犹豫了一会，轻声道：“老爷子的病情您也知道，而且年龄大了，本来身体就不是太好，加上这一次折腾，估计……”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道：“医生说了，看今晚吧，如果今晚不行的话就……”
顾清让抿紧了唇，摆摆手让她下去，这才坐到床边。
老爷子老了。
他记得前几年的老爷子威严刻板，一句话，连他爸也不得不听，可现在的老爷子，躺在病床上，整个人连说话都显得费劲了。
他鼻子忽然有些泛酸，那种一直强势的人，突然间软下来其实很让人感触。
回忆在脑海中翻滚，他没来得及多想，眼圈已经红了，握紧他的手，轻声道：“爷爷，我把安安带回来看你了。”
“您不是一直想见安安吗？她没怪您，您不用再担心失落了。”
“爷爷，以前一直不太能理解您，对您有太多误会，对不起啊，现在我想通了，可您却躺在这生死未卜。”
“您说您要强了一辈子有什么用？连身体也没照顾好，连一个给我们孝顺您的机会都没有。”
“臭、臭小子！”
顾老爷子勉强睁开一条缝，又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面色潮红起来，“跟谁说教呢你？”
顾清让惊喜的握紧他的手，“爷爷，您醒了？”
顾老爷子艰难的抬起手，笑着拍拍他的手，“再不醒，要听你小子说教死我啊？”
他咳嗽了一声，眼一瞪，仍然显得威慑力十足，“我的安安呢？安安带回来没有？如果没带回来你就给我滚出去！”
顾清让叹口气。
一直都知道老爷子喜欢安安，从不知道她是孙女就喜欢，可没想过这个喜欢竟到了这个地步。
他无奈摇头，伸手将顾晚安从身后拉了出来，“爷爷，我把安安带回来了。”
顾老爷子一怔，努力睁大眼看了好几遍，才确认她的存在，顷刻间老泪纵横，“孩子，爷爷对不起你和你妈啊。”
顾晚安别过脸，鼻尖也有些酸涩，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善良，可一个老人躺在她面前这样，她真的觉得泪崩。
“第一次看你，我就觉得面善，只是没想到啊，这么好的姑娘居然是我的孙女。”
“我对不起你妈，要不是老糊涂，当时把你妈赶出去，你爸就不会这么早郁郁而终。”
“说起来这些都怪我，你爸去找过你们母女好几次，都被我拦了下来。”
“安安我没脸见你啊，你爸和你妈那么恩爱，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
说着，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面色潮红，一副喘息不过来的样子。
顾清让紧张的往外跑，“医生医生！”
“我去吧。”
顾老爷子抓住他的手，不动声色的摇摇头。
顾清让一滞，身子慢了半拍，坐了下去，面带疑惑的问：“爷爷，您……？”
顾老爷子轻咳了下，摇了摇头，“你让安安去吧，多陪我说说话，我的身体我也知道，没几天可活了。”
顾清让点了点头，又想起他刚刚的话，“爷爷，您刚刚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明明有些事是你自己没有做过的。”
顾老爷子恨其不争的瞪他一眼，“我要是不这么说，你以为安安，还会跟你们一条心吗？”
“她最大的心结是你爸对你青颜阿姨的态度，如果让她知道你爸只是出去找过她们几次，就回来了，肯定会对你爸产生很大的不满，到时候肯定连顾家都不愿意回。”
“我能做的就是为你爸把营造出一种很爱她妈妈的形象，我这个老头子没多少岁月可以活，所以即便她恨我怨我我都无所谓了。
“但你们不一样，你们以后都是要相处的，可不能闹了什么矛盾。”
“她虽然和你不是一个妈生的，但毕竟有血缘关系，你们可不能因为这个就欺负了她，尤其是阿乐，让她给我收敛点脾气。”
“她从小在外面没享受过什么温暖，你也不能让她寒了心，她一个小姑娘在帝都不容易。”
“我听你说，她现在正和江家那个老七处对象是不是？”
老人一口气说完这一大堆话，还有些喘，低低的叹口气。
顾清让挠挠头，嗯了一声：“和江北初正处着呢。”
“处着也好，处着也好。”
顾老爷子脸上带了点笑，“以前见过这老七一面，能力长相家世什么都没得挑，就是人太冷了些，咱们安安跟着他，以后可有点苦受了。”
越想顾老爷子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连忙补充了一句：“你这个做哥哥的也担待着点，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她好歹也是顾家的千金小姐，绝不能让江家的人看低了，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瞧着老爷子病重成这样，也不忘为她讨公道，顾清让无奈的叹口气。
这个安安还真是有些幸运，换成前几年的老爷子，打死他都说不出这种话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后，一下子就想通了，整个人跟变了个样。
也不对。
其实也没变，那牛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只是对她的态度和对阿乐还有他的明显不同。
“爷爷，您放心着呢，有我在，安安不会受人欺负的，咱顾家的姑娘，到哪都不会挨人欺负。”
顾老爷子面色一变，又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欣慰道：“有你这话，老头子我也就放心了，说实话，我现在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你们三个会争起来闹起来。”
“不会的。”
顾清让摇摇头，笑着安抚道：“爷爷您放心，阿乐没那个心思，安安也没那个心思，作为哥哥，我更不会和两个妹妹去吵。”
“那就好。”
——
“医生，这是我……爷爷，麻烦你帮他看一看。”
门被人从外推开，粉色的小身影蹿了进来，边上跟了几个医生。
顾清让连忙让开，让一众医生进行检查，将她拉到一边，替她捋了捋散乱的头发，“这一路跑的累不累？”
“还行。”
顾晚安坐到沙发上，紧紧咬了咬唇，“爷爷的身体，真就不能……”
话说到这，她没继续说下去，整个人将头埋在膝盖里，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
老爷子的话她刚刚全听见了。
她本来正准备去找医生，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刚跑回来，就听到顾清让和爷爷的对话。
她一直觉得自己挺不受欢迎，在他心里也就是一个私生女的地位。
没想过他会为她那么考虑，甚至提出了让顾清让帮她的话，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可现在那么好一个老人，因为身体不得不离开人世。
心里挺难受酸涩，和真正亲人去世一样伤心难过。
她那个所谓的父亲，已经不对他抱有希望了，如果硬要定义什么，就只能说是渣男。
顾清让犹豫了一会，大手抚上她的脑袋，“爷爷年纪也大了，不比那江家乔家的老爷子从小习武身子硬朗，他能撑到现在，其实非常不容易。”
“咱们做子孙的应该开心才是，老爷子去找奶奶了，咱们应该替他老人家开心。”
顾晚安忍不住鼻子的酸涩，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我不喜欢这种生离死别，真的很不喜欢。”
“妈妈、程叔叔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我，让我感觉，全世界就好像只剩我一个人。”
她哭的很小声，但软糯的声音哽咽着说话，时不时抽抽鼻子，让人心都要软化了。
顾清让心尖一颤，顺势坐了下来，将她的头靠向自己胸膛，眼圈也红了，声音带着一丝克制的忍耐，“乖，安安不哭，这种事咱们没办法去反抗，但哥哥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见这种生离死别了好吗？”
病床上，顾老爷子勉强睁开眼，虚弱的低骂道：“你们两个不孝孙，老头子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顾晚安擦了擦眼泪，连忙飞奔过去，“爷爷我没哭呢。”
医生路过她旁边时，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顾小姐，顾老爷子的身体您要有个心理准备，可能今晚就……”
顾晚安心一颤。
顾老爷子挥挥手让医生下去，这才慈爱的拉住她的手，感慨的叹口气，“我没想象过，安安还有喊我爷爷的一天，你和你妈一样，人大度心又软……”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顾晚安连忙递给他一张纸，老爷子张口一吐，殷红的鲜血顿时浸染了整张纸。
顾晚安吓的脸色一白，“爷爷，你、你吐血了？”
她急的站起来就往外跑，“医生医生，再来看一下，我爷爷吐血了。”
还没走，就被老人枯瘦的手掌握住，“别再找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熬不了多久了，麻烦人家干嘛？”
顾晚安压根不敢去看那滩鲜血，红的刺眼，声音已经发抖，“可也要看啊，不看的话永远好不了。”
顾老爷子无奈摇头，眼里有着一抹欣慰，“知道我家安安有心了，不过我时间不多了，经不起一来一回多耽搁，你就多陪陪爷爷好不好？”
顾清让拍拍她的肩膀，顺势坐了下来，语气沉重道：“是啊安安，爷爷的身体我也清楚，如果不是真的不好，我也不会从学校把你叫来。”
顾老爷子又将眸子转向他，“去，把阿乐给我喊来，我这个糟老头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了。”
顾清让应了一声，红着眼出去打电话。
“安安，听说你在和江家的老七谈恋爱？”
“嗯。”
“江家那老七我也听说过，人不错，你就好好跟人家谈，虽然年龄差一点，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就行。”
他一字一句说的很困难，说完又喘着气休息了会。
休息完，连忙又问了一句：“对了，那小子对你怎么样？没欺负你吧？”
“要是敢欺负你，找你哥哥去，咱顾家的姑娘可不能让人欺负了，就算是江家也不行。”
顾晚安红着眼点头，“爷爷，您放心，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
“喜欢就行。”
顾老爷子说着眼睛又红了，低低叹口气，“以前老糊涂不太懂，总以为商业联姻比较好，却忽略了子女们的感情，现在懂了，不想你们也步上一辈的老路。”
顾晚安抽抽鼻子，哽咽着替他掖了掖被子，“爷爷我知道，我妈没怪过您，你就别再自责了，您身体不好就应该多休息。”
“死了后哪不能休息？”
顾老爷子不赞同的摇摇头，又咳嗽了一声：“我就是怕，怕我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说实在话，你是我这三个子孙中最喜欢的一个，像你妈一样心眼好，又比你妈更讨喜一点。”
“江家老七不像是一个会玩弄感情的人，你跟了他我也放心。”
“这顾家以后我不在了，就剩你们兄妹三个，平日希望你们能多多走动，别生分了。”
“阿乐呢，脾气娇纵无礼，从小被惯坏了，就是大小姐的脾气，其实人不坏。”
“清让这孩子从小就礼貌懂事，他的感情我也很操心，可现在没机会了，你这个做妹妹的，有时间替我多问问啊。”
顾晚安眼泪又掉了下来，怕被他看到，又别过脸，强忍着泪意道：“这些我可管不了，爷爷您还得亲自管呢，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别再胡说八道了。”
顾清让拿着手机从门口走进来，坐在他另一侧的床边上，拉起他的另一只手，红着眼圈道：“安安说的对，爷爷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我们还要好好孝顺你呢。”
“劲瞎说！”
顾老爷子瞪了他一眼，脸一白，又咳嗽了一声：“我、我可告诉你啊，你给我尽、尽快娶个老婆回来，咱、咱们顾家就靠着你传宗接代了。”
顾清让不想拂他的意，重重点头，“爷爷您放心，我很快就娶，给你生一堆孙子。”
顾老爷子欣慰的笑了，又望了一眼门口的位置，紧紧抓住他的手，“我、我先睡一会儿，等阿乐来了再告诉我…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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