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急杀
幻月涤空，光影幽淡，满秋已然来临，晚风颇带凉意。
潦倒不堪的王军，两手深揣在风衣口袋里，垂着头缓步走在一条巷道里。
小巷幽暗窄长，借助后方公路上的高耸路灯透射过来的微弱光线，方能勉强显现出影形。
前方数十米右转后，有一溜破旧的青砖平房，几只光线暗淡的白炽灯泡，零乱地搭挂在低矮的屋檐下。
此处开有一家小餐馆，每日接近午夜时分方才打烊，因而王军时常在这家餐馆喝酒用餐。
该片地段位于郊区，比较偏僻。众多装饰全无清灰一色的平房和小楼层，杂乱无章四处散布，类似棚户区。附近有一座铁路桥横跨过前面的公路。由于都是附近村民的自建房，房租异常便宜。王军在其中的一栋二层小楼，租赁了个小单间，暂做安身之所。为摆脱追债人的纠缠和恐吓，必须经常变更住所。
该地是他流窜时无意中遇到的，人多房乱，小道网布，地形复杂，适合藏身。
由于长期居无定所的东躲西藏，担惊受怕饮食不定，加之只能靠打零工、下苦力度日，形容憔悴的王军胡子喇渣，眼窝凹陷。
因为牵累美联，王军心怀愧疚，异常害怕和美联见面。虽然与美联偷偷幽会了数次，看着枕边熟睡的美联异常娇媚，云间风雾中花一样美得让人心颤，一种钻心刺骨的痛就会涌遍他全身，弥久不去。每次接过美联递过来的钱币，他的双手会不由自主的微微战抖。
悲苦缠心的他，时常默思：好在赌债已快还清，渡过这场劫难后，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她，爱护她。
王军慢步走进餐馆，挑选了一张没人且靠近门口的餐桌、面朝大门方向坐了下来，随手摸了下藏于肋下的带套短刃。自从干起骗赌行当，他就一直随身携带此刃用以防身。
餐馆里客人很少，七八张桌子只有三位食客。
王军四下看视几眼，见无异状随即点了两道小菜，要了杯老白干慢吃慢喝着。过了片刻，眼角诧然瞥见门口有人影晃动，他急忙抬头望去。
一位身材肥壮的黑脸男子，正向王军走来。
王军心头一惊，暗暗思忖：这家伙是追债的，平常都是两人以上同来要债，今晚看来落单了只有一人。这些家伙只要现金，不走账户，追到的债金再缴给上一层的头目。没到付款时间，怎么就找上门来了？莫非事况有异！
“你这家伙，不接电话，竟然躲在这偏僻小地享清福，害我好找！”
黑脸汉大大咧咧在王军对面坐下。他浑浊不清的双眼发出凶狠的光直视王军。
“这个月的钱过几天才有。”
王军冷声回答。
“那个不急，收到也要交上去。兄弟，我来是另有要事相商。”
黑脸汉摸出香烟和打火机，随手甩给王军一支，然后自点自烟狠吸了一大口。
王军半低着头慢慢点烟，心内暗暗冷笑：往日都是豺狼般恶狠狠摸样，今晚又是递烟又是称兄道弟，看来心怀叵测，没有好事。
“王老弟好本事呀，若大笔钱都要还清了，兄弟我羡慕呀！看着大叠的钞票从手里流过去，兄弟我心痒呀！只不过那些钱不是你挣的吧？”
黑脸汉俯身向前，狡邪的目光直直逼视王军。
王军警惕起来，缓缓小声说道：“不明白你的意思。”
“装什么糊涂，兄弟你艳福不浅才是真的吧。听说有个漂亮妞在给你挣钱，给兄弟介绍介绍，以后共同发财，怎么样？你这家伙哄小妞还真有一套，老子怎么没这福气！”
黑脸汉歪扬起脸嘴里喷出一团浓烟，把指间的烟头狠狠地往地面一甩，立马又点燃一支烟。
“没有的事，大哥你别相信那些流言蜚语，这些钱我是从别处弄来的。”
王军继续装傻，心中急速合计着。
“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自己看吧。”
黑脸汉掏出一个信封，“啪”的一声摔在桌面上。
王军将已快吸完的残烟扔在脚边，抓起信封双手抖动，几张彩色照片滑落桌面。
王军拿起照片仔细观看，两手不禁僵硬起来。
照片上的女人笑口大张，脸色绯红，左手高举酒杯，右手搂着个男人的背。男人头发略白，五十多岁。老男人两手搂抱着女人的腰，头趴在女人的胸部。另有一只男人的手，搭在女人左肩上。
另一张照片上，同一女人斜靠在沙发上，依旧脸露红晕，双眼微闭，似乎已经醉酒。女人左侧一名斜身中年男人，左手**着女人的长发，右手已伸入女人裙内。女人右手握着男人小臂，似乎在往外推搡。右边漏出一名半身男子，端着酒杯弯腰凑向女人，好像在劝酒。
剩下的几张照片更加香艳。王军没敢细看。
所有照片上的女人都是同一个人，是夏美联。
虽然早就明了美联在酒吧陪酒，王军自是有些心理准备。但是看到如此浪荡淫邪的照片，活生生摆放在自己眼前，他还是止不住心头发颤，痛苦不堪。
一直觑视王军表情的黑脸汉，阴沉沉说道：“照的不错吧？为这几张照片费了很多功夫。这个妞厉害呀！长相确实很漂亮，波大臀翘，花枝招展，媚到骨子里去了，百年难遇的尤物呀！那些家伙个个指名要她陪酒，老板娘发大财了！喂，你这穷瘪三怎么套到手的！他妈的，那里面的东西贵得要命，一杯破酒几十元！还难喝得很，娘的。”
王军强压住内心愤怒，伸手取过照片合成一叠几下撕碎后，将碎片仔细装回信封里面。
黑脸汉只是冷眼旁观，并不阻止。
“我不认识她。”
王军面无表情。
“嘿嘿，自从偶见你与她会面的情景，我就开始暗查你们了，这种发财的大好机会谁会舍弃。既然你说不认识，没关系。”
黑脸汉又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纸袋，拿到王军面前抖了抖，“看见没，这是底片，老子留了一手。考虑到安全，本不想带在身上，但是知道你小子野，不当面出示给你看镇不住你。想想吧，这样的照片要多少张就有多少张，大不了老子再破费些，给这妞的家人朋友都寄一份，或者寄给八卦杂志、周刊小报，也送一套给你欣赏。兄弟，怎么样？考虑好。”
黑脸汉说完，缓缓将小纸袋揣回外衣内兜，狡黠的目光一直在王军脸面上转悠。
渐渐冷静下来的王军，心中已下定决心。他低声问道：“怎么做？大哥你说。”
黑脸汉左臂撑在桌面上，探头轻语：“你还完债，继续把她控制住，让她依然做这行。钱，你我一人一半。”
他竖起右手五根指头，“或者每月至少给我这个数，如何？”
王军眉头深皱，“怎么控制？你有底片，你自己做就行。”
黑脸汉翘起右脚搭在一旁的椅面上，歪着脑袋鬼鬼祟祟地轻声说道：“不行，我观察了很久，这妞性子烈的很。她不是图钱，而是为你还债才下海的，光靠这个压不住她，这事还得你去做才行得通。我觉察她对你很有感情，到时你多编些谎话多哄哄她，就没问题。我仔细考虑过，这样办最好。兄弟，听我的没错。做个几年，你我都能回老家享清福，比现在刀口下找饭吃，好百倍千倍。”
“底片是真的吗？到时说不定派得上用场。”
黑脸汉又是“嘿嘿”一笑，从上衣内兜里取出小纸袋，两指从里面捏出一张底片竖在王军眼前，冷语一句，“看清楚，兄弟。”
王军凝目短暂注视底片后，点头哈腰做出谄媚的样子讨好道：“行，大哥，听你的，就这么办。今晚我请你喝酒，你我痛饮几杯，庆贺共同发财。大哥，你他妈的真聪明！”
黑脸汉微斜着头用眼角瞥视着王军，阴森的面容上只有干瘪的嘴唇在动，“一点酒菜就想打发老哥我了！小兄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着今晚也得为哥哥我，弄个彩头吧。”
王军赶忙堆起笑脸应付道：“大哥，不瞒你说，我这段时间手头紧得很，要不怎么窝在这种破旧的小馆子里填肚子。”
黑脸汉奸猾的目光再次瞄视王军，“小老弟，别哭穷，老子找你不容易，这些相片来得更加辛苦，看在兄弟份上，便宜你了，只要这个数就行。”
他随即竖起右手食指。
“实在没法，不是不想给，确实没有。大哥，你逼死我也没有。”
“我草……”
黑脸汉停口咬咬牙，摊开右手掌，“这个数总该有吧，王老弟，别把哥哥惹笑了，这游戏就不好玩了。”
“行，只是身上钱不够。这样吧，酒喝完了，随我回屋取给你。”
见黑脸汉缓缓点头表示同意，王军随即招呼老板添加了几个荤菜，又要了两瓶高度数白酒。
月光清淡白雾微浅，街面昏黑一片寂寥。
黑脸汉拐进支路的巷子里缓慢走动着，脚步有些踉跄不稳。
王军已在他身后远处暗暗跟随许久，风衣领口高高竖起用以遮挡脸部，等待着下手机会。巷道里漆黑一片，相距很远距离才有一盏小灯照路，人之眼力需凝目细看，方能隐约可见黑脸汉模糊不清的走动身影，在前面一摇一晃。
王军四下窥视，见无旁人，大步迅速向前。
黑脸汉似乎听见声响，停住脚步正欲转身，一柄利刃已深深刺入其后腰。
“去死吧！”
王军的心狂吼着，愤怒双目喷出睥睨的光瞪视着黑脸汉惊惧痛苦的脸。刹那的瞬间，他手中的短刃又对其胸腹部猛扎几刀。
黑脸汉惨哼一声，软瘫在地。
王军蹲下身，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从其上衣贴胸兜里摸出小纸袋，撑开袋口取出几张底片，拿到眼前瞧了瞧，慌忙收好小心放入自身风衣内兜，接着转动头部快速瞅瞅四周，又集中目力细瞅一眼黑脸汉已无生色、扭曲可怖的脸。略停了停，他一阵急速的乱翻乱掏，将黑脸汉身上的钱钞手机等物搜刮一空，随即大步向来路走去。
孤灯独照，秋风流寒。
小巷里一个快步行走的人影渐渐远去，隐然融入漆黑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