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离扶柩而泣之时，一旁的夏侯稷却有些惴惴不安。好几次偷偷地，又小心翼翼轻触她的肩头似在安慰。
“夫，夫人，人死不能，不能复生。节，节哀啊——”夏侯稷自从和曹春离成亲后，慢慢倒也开始说话起来。只是这结巴的毛病一直没有彻底根治。越是人多之地或心情紧张便口吃的愈加厉害。
他见众人都在朝他们这边看来，尤其连坐在一旁的萧珩都被曹春离愈发大声的哭泣所吸引望向他们。
“夫，夫，夫人。不，不，不要，不要哭，哭，哭——”夏侯稷心里越紧张，话就越发不利索。他结巴的毛病在这样的场面下显得非常滑稽。众人不忍欲笑却又不敢，只能用袖子捂住嘴，头偏转一旁。
萧珩眉头轻挑，眼中却也藏不住微漾的笑意。这野利娥敏古灵精怪，招来的人也是奇形怪相。虽知她不会随便找来无用之人，但这叫夏侯稷的人也确实说话太有喜感，平日里这也到算了，今日这样肃穆的场合实在是叫人招架不住。
倏然之间，他喋喋不休的连续劝慰竟把对方惹烦到一声怒喝。
“给我滚一边凉快去。”
扑哧一声终于有人实在按捺不住在人群里发生轻微而不合时宜的声响，顿时静肃的大堂里哄然的杂声顿起。可怜的夏侯稷满脸憋屈的模样把萧珩都逗弄得忍不住用袖子捂住口鼻。
但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夏侯稷的微表情里面藏着多少惊惧和不安。只有匡翌被那熟悉的一声，震得心头骤然一颤。其实萧珩应该听得出那不经意而出的声音是野利娥敏，只是他被夏侯稷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匡翌凤眸细眯之下，竟然在野利娥敏的脸上也找不到一点易容的破绽。但若是心里已认定的话，那就必然可以发现细微的蛛丝马迹。
果然野利娥敏哭得过于动容，那耳边的褶皱有了一处轻微开裂的痕迹。这里到处都是大内高手，其中不少人都身怀异禀，她再这样下去被发现是早晚之事。
匡翌垂眸略作停顿，对着萧珩随即附耳道。
“夏侯稷惧内，再这样结结巴巴说下去，我怕不成体统，失了曹国公的面子。”
萧珩知道曹春离素来和善非烟关系也十分友好。在善非烟的生前经常走动往来的就属这个曹春离了。所以他没有任何的怀疑，点点头让匡翌快点把二人带出奠堂。
匡翌站在野利娥敏的身后，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忘乎所以哭泣的模样，泪水已经冲散了其精心描画的面皮，那裂开的地方都快要露出原形。他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不动声色的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夏夫人莫再哭泣了。再哭下去这精心画得皮都要化了。”他乘着大堂中发出窃窃私语干扰在场影卫听觉时，快速在那人的耳畔落下提醒之语。
果然野利娥敏身子一僵，放肆的大哭慢慢转弱，瞬间便只有抽涕之声，随后从衣襟中掏出绢帕在擦眼的同时把鬓发旁那道细微的褶痕悄悄捋平。她侧首对着匡翌凝望，那双被泪水浸过的双眸，此刻如温润透明的黑玉，清澈中闪着莹润的光芒。
“多谢。”
野利娥敏感激匡翌没有揭穿自己，但她也来不及去细想为何他要这么做。想来自己刚才哭得差点失了仪态，让夏侯稷吓得心脏砰砰作跳。此地把守之严，高手之多让野利娥敏到也没有想到萧珩会如此劳师动众来迎接她的不期而来。
叩跪了萧珩之后，她做贼心虚都不敢抬眸和他相视。速速从地上爬起后转身便往大堂外而走去。在跨过门槛之时和一老者擦身而过。
那老者突然停在那边盯着她直愣愣的看着。野利娥敏心里发毛，夏侯稷没有告诉过自己这边还有朝中之人认识自己。
“岳父，岳，岳父大人。”
猛然身后的夏侯稷一声不合礼仪的大呼小叫。众人鄙夷他没有修涵，却不曾想到这是告知野利娥敏此人即是曹春离的父亲曹国公曹旭。
他们没有想到本欲晚来的曹国公因为新帝亲临在场，他便纵有再大的事情也都搁置一旁先赶至此地。没有想到却见自己的女儿如此无礼，见到自己竟不闻不问，视作陌人。
但很快自己的亲生骨肉再如何乔装打扮，这与生俱来的气息都和他的春离截然不同。
“你——”曹旭脸上的表情既惊且惧的盯着野利娥敏。
“父亲你也来了吗？”她迅速拉住曹旭，用身子挡住他惊诧万分的表情。
“你——”
“春离的命——啊，父亲你不是说要晚些过来？——”野利娥敏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曹旭刚要拼命挣脱野利娥敏拖住自己的手臂，一听此言，更加气血攻心。二人在拉扯中，野利娥敏快要无所遁形。
“国老，陛下请您去那边坐。”匡翌从后面出手一把拽住曹旭，悄然在他耳边说道。“春离和女王，您觉得陛下会选择谁？”
他的力量容不得曹旭动弹，便只能跟着他回身入堂而去。在咫尺转瞬间野利娥敏和匡翌二人的幽深眸子相互微微碰触，一切尽在不言中。
曹旭心里一沉，他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何事。等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始明白过来越启帝为何今天一直坐在这里。原来陛下是在等西夏女王的出现。如果刚才现在当面揭穿，自己未必有功反而会惹怒女王引来杀身之祸。两国王者一纸婚约，斩不断缠不清的关系。但要是自己不说的话，那便是欺君大罪……
“等女王安全离开后，你就说是她绑了春离，然后把夏夫人的性命要挟夏侯稷便是了。”匡翌淡淡的三言两语已解曹旭燃眉之危。
出了善亲王府，野利娥敏回首一凝。非烟，此生黄泉路上再相见了。
月支的菊月末已经飘起了细小的雪子，一旦入夜更显阴冷。
萧珩在大门敞开的灵堂内，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