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跪着吧。在她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之前就一直跪着——”
萧珩迫视着顾琮善的眼神泛着森冷之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那殿外跪着的是他萧珩的妻子，那人有何权力让她当众受辱？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得手背上连青筋也迸了出来。深埋在胸腔里的嫉妒便现了形，疯狂啃啮着他的五脏六腑。这个天下除了他萧珩，没有人可以这样对她。孰不可忍！
他慢慢从条桌旁站起，借口还有它事便自行告退。走过跪在地上野利娥敏身边之时，那人在寒风之下摇摇欲坠的模样让他心头更添几分愤懑。然而野利娥敏的视线始终空无一物的停留在正前方，没有望向萧珩片刻。在这一片令人窘迫的情境里，顽强地保持着沉默。
外面的雨开始渐渐下大，殿中的人听完了这令人唏嘘可悲的故事都渐渐散去。每个人从野利娥敏身边走过之时，心中皆是复杂而错综的情绪。
一个曾经差点成为月支第一骠骑大将军妻子的西夏公主。
一个一跃成为女王的西夏巾帼战神。
一个杀人不眨眼，带着覆国灭城力量的女魔刹。
一个被自己父亲扔进群狼堆里的可怜女儿……
她的身份仿若晃动的万花筒，不经意间就能摇晃出无数个无法模仿的百变模样。
疾风骤雨之间，野利娥敏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一尊已经结冰的雕像，惨白无色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波动。她的心志如此的坚强决绝出乎顾琮善的意料之外。耿曜在殿里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来回走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她就这么穿着单薄的衣裳跪在地砖上，那冰凉的水珠浸透着这春寒料峭的青石侵入她的骨髓血液中。好几次见她突然周身浑颤的打着激灵，便忍不可忍想出去给她打伞披衣。
那个人第一次表现出如此肃穆冷然的模样，对着耿曜就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敢。
耿曜看着他静寂的表面下身躯的紧绷，面容里一抹难解的神情，夹杂着阴晦寂寥犹如这深秋里没有星光的夜空。
深沉的夜色里面，一切都在它的阴笼下颤栗抖动。
顾琮善无声注视着殿外雨中的跪影，一丝轻叹无声飘落，外面的所有一切都模糊在渐急的风雨之中。
他终于站起身子踱到她的身边，慢慢的蹲下和她保持一个高度，任凭冰冷如刃的雨丝同样划过他的发梢和清隽的面颊。他的吐息沉重缓慢喷洒在野利娥敏的额面上，那哈出的热气此刻竟能给她如坠冰窟的身子带来一点温暖。
“你醒了吗？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野利娥敏的眼睛睁得老大，死死盯着他的脸。顾琮善的面色雪白，眉心紧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和其近在咫尺的幽深的眸子对视良久。随后凄厉的纵声一笑道。
“顾琮善，我大婚之日国破家亡。皇兄，姐姐，父皇，还有我肚子里面才几月大的胎儿全部都在这一场屠戮里面没了。所以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的头上，就不要假仁假义的给我再说什么大道理。要说错在哪里，我只能说恒凰瞎了眼嫁给你这样的男人——”
顾琮善低下头倏然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一手伸出搭住野利娥敏的左肩头。
“报仇以后呢？这些人都能回来吗？”野利娥敏身躯微微一震，肩膀一耸想要挣脱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然而他却按得紧紧的不容她的挣脱。
“你有想过你的西夏吗？你这戎马沙场多年到底为的是什么？你知道自己丧失理智下毁灭西川会引起多少他国的注意？北域和月支联盟意味着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难道真得要你父皇在天之灵死不瞑目，难道真得要西夏灭亡了你才善罢甘休？”
顾琮善的言之凿凿让野利娥敏颤抖了一下，心脏骤然跳得很快，快得几乎跳出她的胸腔。那眼中顾琮善俊逸而温柔的面容，此刻眼神中带着复杂的忧伤凝注她，化成一种难解的恨情愫让她一时无法言语。
“敏敏，你是在伤害自己，伤害西夏。没有人要你忘记这一切，但你不能带领着西夏朝着末日之途的方向走去。”顾琮善的声音里有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湛深的眼眸里尽是无声的哀叹。
顾琮善的手掌带着热力，低喃中有引导人心的力量，让野利娥敏在这瞬间如梦初醒。不，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但即便是玉面狐用死来唤起自己的意识她都不愿意理智的去面对一切。她只想报仇，心里只有怨忿、背叛、绝望和伤心。
所有这些日子以来积攒在胸中的东西都不堪重负的蜂拥而出，爆裂成无数绚烂而短促的火花慢慢引爆着所有的情绪在这刻像火山一样全然迸发而出。
顾琮善终于心里长舒一声，修长的指尖轻轻滑过她泪流满面的脸颊，随后把其拉进自己的怀里，他的唇抵住她的发心，任凭风雨对二人的肆虐。
确实她太苦了，这大半载下来野利娥敏从来都没有像今日这样放肆淋漓的大哭一场过。眼泪是懦弱的表现，她不能亦不敢，怕这样的情绪一旦爆发会把自己整个人拖垮。躲在顾琮善的怀中，野利娥敏把脸埋进他的胸窝，闭上眼睛静静感受他在自己背脊的轻抚。
此刻野利娥敏犹如在溺水的黑暗和恐慌中，得到了一线可以依赖的希望。也在这样无间的相拥中注入了可以重生的力量。
“敏敏，我们回去吧。”顾琮善怀里的野利娥敏脱下了那层假装坚强的硬壳刺芒，这会儿又变成了他心中那梳着双螺髻的小女孩。
心中的宿怨此刻一泄而出，野利娥敏的人顿时瘫垮了下来。那麻木的双腿怎么都从地上挣扎不起来。
蓦地，顾琮善袍子一掀，单膝跪在地上。头侧扬着带着一抹轻柔对着野利娥敏说道。
“上来吧，我背你。”他的修眸宛如暗夜晨辰星，舒眉而笑之下那一瞬犹如漫漫深夜绽开了绚丽的旖旎。野利娥敏眼含莹莹泪珠，心底却滑过一丝微漾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