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和煦，洋洋洒洒透过窗棂照在醉心楼的厢房里，温暖一室。
风翌尘坐在窗边，修长的手指端起精致的茶盏，捻着杯盖，轻轻滑动，玉瓷碰撞的清脆响声，一下一下。
自从上次蓝欣中毒的事件之后，他明面上所有的店铺和庄子都已经被老皇帝收了回去，但是风翌澈有一句话说的不错，他明面上的那些势力，根本只是他众多势力中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如果单纯指望老皇帝给他下放的那些权利的话，这些年来，他早就不知道要被人欺压多少回了。
比如，他现在正坐着品茗的这个地方，这座月都城里最大的青楼醉心楼，就是他私下生意里的一所，而且是最盈利的一所。
今日，又到了他来醉心楼盘点账目的时候。
挽娘将一本本厚厚的账册放在手边的桌上，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等待着他的命令。
风翌尘将手中的杯盏放回到桌案上，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垂眸，翻看，锋锐的目光被垂落的眼睫遮住，气息内敛，看不出心中所想。
好半响，他将账册放下，又拿起另一本。周而复始，待所有的账册都看完，他徐徐抬眸，清洌的声音响起，“挽娘，这几个月醉心楼的生意似乎不似从前了？”
“是，”挽娘下意识地抬手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水，“自从容容，啊不是，自从王妃走了之后，生意的确不如从前景气了。不过，好在王妃走之前曾留下了一些经营理念和策划方案，我也一直是按照王妃的意思在打理着，也总算是门庭兴旺。”
“好，”他将手中账册丢在桌案之上，面色冷峻严酷，“那你就继续努力吧，不要砸了本王的生意就好。”
话毕，起身，推门而出，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没有多余的指责，也没有多余的命令。
待他离开房间，身后的挽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日这个冷面邪王竟然没有大发雷霆，着实让挽娘吃了一惊。
自从他接管醉心楼以来，要求向来严格，醉心楼的生意从来只许节节攀升，决不允许有生意不如从前的时候。本来这次，她以为自己怎么也是难逃责难了，没想到，今日的尘王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冷若冰霜，但是却没有因此而责罚于她，挽娘觉得自己总算逃过一劫。
风翌尘穿过醉心楼后院的时候，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阻住了他的去路，“爷！”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缓缓回眸，对上那盈盈秋水般的剪瞳，我见犹怜，不胜娇羞，掩藏了太多想说的话，饱含了太多无处宣泄的情感。
他薄凉的唇角勾起，隐含笑意，“绯烟，好久不见。”
绯烟缓步上前，袅袅身姿亭亭玉立，腰身盈素，玉臂婉转，对着风翌尘盈盈施了一礼，“绯烟备了爷最喜爱的日铸雪芽，爷可愿移步一尝吗？”
风翌尘抬眸睇了一眼她梨花带雨的容颜，眉目如画，俨然经过了精心的打扮。唇角一扬，他爽快地应声，“好！”随即抬步，率先向着一边的厢房走过去。
绯烟的房间在哪里，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厢房，阳光明媚。
绯烟将精致的茶盏递到风翌尘的手上，修长的手指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轻捻杯盖，顿时，一股清冽的茶香四溢，他深嗅了一口空气中弥散的茶香，清润醇厚，果然好茶。
一时间，他想起蓝欣沏过的那些茶，闻起来也是这般清冽甘香，与绯烟此刻所沏之茶似乎无疑，只是，每每入口，却无一例外都是难喝到让人怀疑人生。
他也是佩服她的本事，能将一盏茶沏成闻起来那么香，喝起来那么差，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甚至无数次地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折磨他的，不然就沏茶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就学来学去都学不会。
这样想着，唇边不自觉就扬起一股笑意，风翌尘端起杯盏送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茶。
自从男人跨进这间屋子，绯烟的眼眸一直盯在男人身上未曾离开过。她自是没有忽略他那样温柔缱绻的一笑，她心尖一痛，眸中隐隐水雾弥漫。
还不待他将杯盏重新放回桌案，绯烟急急开口，“这茶，可还趁爷的意吗？”
风翌尘微微一笑，将手中杯盏放回桌案之上，“本王早已说过，绯烟沏的茶，这醉心楼里无出其右。”
绯烟听到他的称赞，以手帕掩口莞尔一笑，眼中笑意掩藏不住，似是极其欣悦，“只是不知，绯烟沏的茶，与月容妹妹的相比，又是谁更胜一筹呢？”
她此言一出，风翌尘锋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她的脸庞，凝眸盯视着她的容颜，也不答话，如墨的眼眸如黑夜里没有星星的夜空，又如深潭里最深沉的湖水，漆黑一片，看不清眼底情绪，但却是审视一般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似要将她洞穿。
绯烟被他这样探究的目光盯视的浑身不自在，知道自己失言，赶忙伏地行礼，唇边却是一抹掩藏不住的苦笑，“绯烟失言，绯烟一介青楼女子，岂可与王妃相提并论。”
男人幽深地眼眸紧紧盯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子，薄凉的声线如同啐了冰一般，“绯烟，本王以为你该是个明事理的人。”
绯烟依旧伏在地上低眉顺眼，“绯烟知错，请王爷恕罪。”
“起来吧。”男人平静无波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
绯烟自地上起身，强自镇定，“绯烟最近新学了一首曲子，不如就让绯烟为爷弹奏一曲，可好？”
风翌尘收回目光，一身凛冽之气尽去，转而换上一副暖若春风的温润之气，再次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仿佛刚才森然冷冽的一切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一般，薄唇轻启，依旧是只有短短的一个字，“好！”
绯烟走到纱帐后面的一把瑶琴处坐下，芊芊玉手轻搭在琴弦之上，轻拢慢捻，霎时袅袅婷婷的乐声随着她十指轻动飘荡于整个空间，抑扬顿挫，高山流水。
风翌尘静静欣赏着这婉转的琴音，绯烟的琴技本也不错，只不过今日的琴音之中，总是偶尔潜藏着些许杂音，似乎弹琴的人心中纠结犹豫，心意复杂，未能将心思全部用在这曲子之上。
这一刻，风翌尘脑中滑过蓝欣浮夸飘忽的表情，以及她摇着头叹着气批评别人的音乐不好时的样子，“不走心啊！”
想到蓝欣，风翌尘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连眼中也晕染上温柔的笑意，整个人如同三月里最和煦的春风般，令人迷醉。
他有些不能理解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变得每时每刻都会想起她了呢？似乎只要有一会见不到她那些灵动的表情，就感觉身边少了些什么似的。
他有些无奈，但是，却莫名地喜欢这样的感觉。
绯烟从来没有见过风翌尘露出过这种表情，眼中惊讶之色毫不掩饰，然而眼中的惊讶再多，也不及心中的痛楚来势凶猛，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此刻的笑容，与她全然没有半分关系。
“铮”地一声，琴弦应声而断，琴声戛然而止，绯烟的手指也因为琴弦的骤然崩断而被琴弦割破，滴滴地向外渗着鲜血。
她慌忙起身，来到风翌尘身边，对着他施了一礼，“绯烟自知琴艺不佳，扰了爷听琴的雅兴，还望爷责罚！”
风翌尘随手一挥，虚虚一扶她的手臂，“无妨，本王何曾真的责罚过你，你起身吧。”
绯烟一怔，不意他会如此，感受到他落在她手臂上的手，心中惊喜之情如山洪泛滥，心跳踉跄，下意识就向那只手臂靠过去。
只一瞬，风翌尘收回手臂，又端起桌上茶盏，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骤然失去那只手臂的支撑，绯烟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整个胸腔都似被掏空了一般，空无一物，冷风嗖嗖。
不过转瞬之间，猛然经历了心里上的大起大落，绯烟一时竟有一丝恍惚，只感觉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走了，脸色也有些灰败。
多少次了，多少次以来一直都是这样，这个男人对她做过的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就是伸手这么虚虚地扶她一下而已。
起初，每一次，她都以为他还会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害怕又期待，她期待他会对她做些什么，但是，小女儿骨子里的娇羞又令她有着丝丝的害怕。
到后来，她知道，他给予她的所有温柔，也不过就是出自他对人对事的礼节而已，即使不是她，他对待别的女人也会是如此，她在他心中根本与别的女人无异。
但是她仍然贪恋这种感觉，每一次，她都会下意识地朝那只魂牵梦萦的大手靠过去，但是每一次，无一例外地她都没有成功过。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时，风翌尘迷人的声线再次响起，“绯烟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本王也在此耽搁多时了，就不继续打扰了，你去休息吧。”
他起身，有微风拂过他绛紫色的衣袍，颀长的身形宛如谪仙，端地衬得他风华绝代。
见他欲起身离去，绯烟顾不得礼数急急唤道：“爷！”
他闻声回眸，眼角余光落在她略显急切的俏脸上，不语，等待着她的下文。
绯烟自知失礼，微一福身，讪讪开口，“爷，不再多坐一会吗？”
风翌尘转身，眼神肃穆，声线冰冷，“本王还有其他事务缠身，就不在此多扰了，你歇下吧。”
话毕，迈步，向房门而去。
绯烟见状，再顾不得女子矜持，什么礼教通通抛诸脑后，她急步上前，从后轻轻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华贵的衣襟，再次轻唤道：“爷！”
第一次离这个男人这样近，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踉跄，几乎要跳出胸膛。
曾经，只要这个男人来醉心楼，都会宿在她的房中，外人看来她是尘王的女人，自然便对她礼让有加，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每一次，他们都是分开而眠的。
他会对外做出这种假象，也不过就是受人之托要照顾她而已。
一滴清泪滑过眼角，心中的酸楚又有谁知，他刚刚说“多扰”，她从来没有认为他是在打扰她，甚至，她还每日每夜地盼着他可以来打扰她，可是，他却一刻都不愿在此多做停留。
风翌尘再次顿住脚步，眼中有深深的不耐滑过，但是很快，又换上他一贯的冰冷眼神。强自压抑想要将她推开的冲动，他沉声道：“绯烟还有何事？”
绯烟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无助，“爷，今晚可否留下？”
还不待她说完，风翌尘厉声打断她，“绯烟，本王以为你会是个聪明的女人。”
“可我不想做聪明的女人，”她有些情绪失控，失声哽咽，“我只想做爷的女人。”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任哪个男人看了都会心生不忍，可偏偏，她面对的是一向已冷漠著称的尘王。
他抬手掰开她扣在他腰间的手，旋身，冰冷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绯烟，只要你不妄图僭越，本王定会护你一生安好。”
“不，不，”她颤抖着双唇，伸出双手抓着他的手臂，无助的神情我见犹怜，声泪俱下，“绯烟不想要一生安好，绯烟只想留在爷的身边。”
他冷眼睨了一眼她抓在他胳膊上的双手，玄寒的声音仿佛来自最幽深的地狱，“绯烟，不要逼本王放弃你。”
绯烟闻言，娇躯一震，本能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清丽的眼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王爷当真如此绝情？”
风翌尘不语，只是转身径直朝外走去，丝毫没有留恋，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当他的手刚刚碰到门闩，绯烟绝望的声音再次在背后响起，“王爷！”
这一次他没有停下手中动作，径直拉开房门，迈步而出。
风翌尘走后，她如同被人抽空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良久，从最初的嘤嘤哭泣到后来的无声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