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莞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将眼泪擦干继续看了下去。

    “娘从怀你的时候便一直在想你是个男娃娃还是个女娃娃?你长得像你爹还是我?我盼了这么久没日没夜都在想你,是个什么样子?是大眼睛还是小眼睛?还是大一些好看吧!像你爹的眼睛就很好看,弯弯的像月亮一样多好看?莞莞,娘给你起名为莞便是希望你能笑口常开,但也别笑得太大了,女孩子家笑得太过了实在是不好看。

    娘这辈子一直想要个女娃娃,想带着她去荡秋千,想给她扎小辫,想让她美得如西子一般。我时常想菩萨许愿,如今有了你便是真的实现了,可莞莞……我却注定了不能陪你走下去,我不知道为何我们的缘分这样短,可莞莞你要知道娘有多爱你,恨不能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搬来你的面前,只要你开心,我亦是死也心安了。

    往后的日子虽然没有我,可你一定要活的比谁都好,你是娘生命的延续,你的身上寄托着娘的希望与血脉,莞莞!不要看轻自己,要相信你爱的人,陪着他走下去,千万不要回头。

    你明日便要出嫁了,娘相信你爹不会给你选错人的,娘很相信他也很爱他,你爹他对我很好,这一辈子有这样的夫婿也是娘的福气。娘知道你一定心里疑问,甚至讨厌你爹,可我要同你说的便是看事情不要只看表面,对你的夫婿也是如此,你只要知道他的心思,将来的很多事儿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莞莞,此生虽不能陪着你,可有了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温莞清看完了整封信,眼泪有些止不住的流,她这些年虽然混蛋惯了,可没有一刻不再想着自己的母亲,她想她可心里却又觉得惭愧,她甚至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没有自己,娘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如今看了这封信她却又不自觉的笑出来了,说起来脸上挂着泪水,可却笑了出来,因为她知道这世上是有人挂着她的,是无比期望着自己幸福和快乐的。温莞清轻轻折起了手上的信,缓缓将它装入信封里。

    突然有一刻,温莞清觉得自己的心是那样的静,好像明晃晃的未来就摆在了自己的眼前一般。

    十五日刚到卯时,温莞清便就醒了,冬日的早晨是雾蒙蒙的一片,外面到处都是喜庆的声音,温莞清缩在被窝里不愿起来,只等着熙熙攘攘来叫,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不知不觉的便就想起了昨晚上的那封信了。

    熙熙几乎是跑了进来,看着温莞清喊道

    “哎呦我的小姐,您可快起来吧!再不起来,老夫人都要来了。”

    温莞清缓缓的坐了起来,看着她问道

    “一直不都是说了要来的嘛!待会婶娘也是要来的,有什么好急的,今日是我睡在温府的最后一天,多留些时候能怎么了?”

    熙熙低着头给她穿着鞋道

    “您就是嘴硬,要是老夫人真来了便又不是这副说辞了,我还不知道您。”

    温莞清听了这话笑着戳了戳她的头道

    “就你聪明又最快,什么都知道!”

    说罢便就站起了身,随着熙熙去洗梳、收拾,这边刚刚才完,温莞清就听见了祖母与婶娘的声音。

    祖母穿了件卍字纹绛红色的褙子,花白的头发配了松木的簪子,是一如既往的样子,是温莞清心中那个从小到大的祖母样子。

    婶娘则穿了一件暗金色的右衽长衫,下面配着一条绣金的马面裙,头上更是金簪束发,整个人哪里像个中年妇人,实在是端庄好看的紧,总怪不得温良书喜欢用婶娘的标准来要求女子。

    温老夫人进来的时候正看见熙熙要给她梳头,便招了招手道

    “我来吧!”

    温莞清有些惊讶的望着祖母问道

    “您亲自来嘛?”

    温老夫人笑着看着她问道

    “怎么?嫌弃你祖母命不好,梳不得吗?”

    温莞清听了连忙摆手说道

    “不是,不是。”

    温老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说道

    “那不就是了。”

    说罢便缓缓走了过来接过了熙熙手上的牛角梳子,熙熙屈了身、行了礼放在将梳子递了过去才缓缓向后退去。

    温老夫人早便没有温莞清高了,如今她坐着温老夫人站着反倒高些,温老夫人握着手里的牛角梳子看着铜镜里的温莞清,淡淡笑着说道

    “我们莞莞,一下就长这么大了,怎么感觉还像是昨天一样啊?”

    说罢轻轻抚摸着她的柔顺的长发,温莞清一时之间只觉得伤感,看着镜子中早已年迈的祖母更是低下了头,再不忍心看下去了。

    温老夫人却仍旧笑着看着她,轻轻说道

    “祖母多想再留你几年啊!可岁月最是催人老,我们莞莞大了,要嫁人了。”

    温莞清听到这话眼泪便再也抑制不下来的流了下来,一旁的婶娘见了立刻从腰间掏出手帕,弯下腰给温莞清擦着眼泪说道

    “傻孩子,大好的日子哭什么?你若是哭了,祖母也想哭,我也想哭,连熙熙攘攘都想哭,这哭来哭去的哭成一团,你还怎么出嫁?好了好了,不哭了啊!今日你定要是最好看的,哭什么?这幸好是没上妆!”

    温莞清看着婶娘连忙点头道

    “嗯,不哭。”

    温老夫人缓缓的给她梳着头,笑着道

    “不哭就对了,这孩子真是长大了,往后做什么心里都该有数了,不能一味的像个孩子一样哭来哭去的,什么作用都是没有的。”

    温莞清点了点头,不再看镜子中的祖母,祖母温热的手在温莞清的头发中抚摸,她缓缓念着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四梳四条银笋,

    五梳五子登科,

    六梳香闺对镜染胭红,

    七梳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此间长生为情意,

    九梳九子连环不解契,

    十梳耄耋一双仍年少。”

    说罢方才缓缓给温莞清盘了发髻,再就是熙熙攘攘为温莞清描眉、上妆了,温莞清长得明艳,皮肤又白,只是那弯弯的柳叶,轻轻的补了个眉梢便就是极其好看的。今日大婚,自然是上了浓艳的妆容,红色嘴唇只想那榴花的颜色,恨不能让人立刻吻上一口,瞧瞧是个什么味道。

    攘攘从一旁将喜服与凤冠霞帔一一端了过来,伺候温莞清穿了上身,温莞清只觉得重的不行,连动是不想动的。

    没一会儿,外头便是震天响的炮竹声,温平昭与温平晦、温平暄三人都站在正堂里等着他,亦有与温家交好的亲贵们也都在一旁候着,贺家与李家又是来了人的,也都在坐在正堂里喝着茶寒暄着。

    下人们通报了说颜令殊已经到了,众人方才起了身,温平昭领着头迎了出去,挂着红绸的大门缓缓打开,颜令殊下了马缓缓走了进来,早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了,可他心里却有了几分与往日不同的紧张感。

    颜令殊身着黑色厚底皂靴,身上又着的是大红圆领的正二品吉服,胸背缀的是正二品的锦鸡补子,肩背斜披着红色锦缎一幅,也就是礼称的“披红”,腰间更束着犀花的革带,头上的乌纱帽最是与平日里不相同了,一左一右各插了一朵金簪花,所谓簪花披红也就不过如此了。

    颜令殊的身量虽清瘦,可整个人却衬得这衣服相当的好看,神采奕奕的。晚生早上还说,见颜令殊中状元游街的时候都未有这样意气风发的,而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子,温平昭这会看了倒是实在的没想到。

    左边的便是恭王爷,头上戴着顶乌纱折角向上巾的黑色翼善冠,身着红色的圆领袍,胸背与两肩处各饰蟠龙一,袍内穿着贴里和青褡,青褡领部缀白色护领。腰中束着玉带,下配了皮皂靴。

    若说左边这人是恭亲王奇怪的话,那右边便是更加的奇怪,真是那一身道袍手拿拂尘的吴疾。

    不仅是温平昭,连他身后的众人都是无比的好奇,这迎亲的几个人总觉得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颜令殊看着他们惊讶的眼神心里也是觉得好笑,他同级的同僚最年轻的便是刘翊,再往上便就是连曾孙子都有了的老大人们了。可交好的同窗,总不能让温良攸来吧!便只好拖了刘豫章与吴疾来了。

    颜令殊行了礼,恭敬的喊道

    “岳父大人,非同来迎莞莞了。”

    温平昭愣了愣,才道

    “好好好,这就去吧!”

    进了正堂温老夫人仍端坐在堂上,依礼是颜令殊来奉茶的,封了茶给了封红,温老夫人自然是少不了一阵叮嘱的,颜令殊一一答应了才去了宴席处。衡国公府半年的大家,席面自然是不会差的,刘豫章见了都低声说道

    “这是要万国来朝怎么的?”

    颜令殊看着他这满口的酸气,笑着道

    “他日你娶亲,从我府里娶,也给你摆一模一样的席面,如何?”

    刘豫章听了,皱着眉道

    “还行吧!”

    颜令殊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众人一一坐下了便就是一人接着一人的敬酒,颜令殊虽向来喜欢小酌两杯可也禁不住这么喝,再喝下去到不了颜家等开席他就该不省人事了。

    温莞清被熙熙攘攘扶了出来,身上是大红的喜服,颜令殊看了只觉得晃眼,他瞧不见她的脸,可他知道一定很好看。

    一旁的吴疾叹了口气道

    “你差不多得了,该走了,你不走人温良攸怎么背着出去啊!”

    颜令殊这会儿才算缓过神来,酒喝得有些多人都不清醒,转身的时候差点摔了个踉跄,吴疾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笑着道

    “男人啊!急色急色啊!”

    刘豫章听了这话笑着看着吴疾道

    “你小子不会真准备修道吧!该娶媳妇了啊!”

    吴疾挑了挑眉才道

    “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刘豫章淡淡笑道

    “我有没人管着,你可有人催着呢啊!”

    吴疾听了这话,白了他一眼,颜令殊被这一左一右吵得脑仁都疼,索性一个人往前走,这边刚上了马。

    那边温良攸便背着莞清,将她送进了轿子里,路上还一路和她说着

    “往后在颜家若是受了颜令殊的委屈,只管同大哥说,大哥一定为你出头,好不好?”

    温莞清笑了一声,软软糯糯的说道

    “我不欺负他就算好了。”

    温良攸听着温莞清的声音,突然这一刻才明白了颜令殊为什么执意要娶莞清,他才是真正看懂了温莞清的人啊!

    温意清一人坐在房中,听着外面震天响的爆竹声与来回的嬉闹声,只觉得今日是她平生受辱的一日,为何她谋划了那么多年,那个一无所处的温莞清到底还是嫁得比她好,温意清自以为她夺走了温莞清的一切,荣宠、父亲、名声,可为什么到头来,温莞清这个嫡女却还是过得比她好?她不甘心,手里握着的绣花针不知觉的便就戳进了手里,那滴滴的鲜血渗进了绣花的帕子上,洁白的帕子与鲜红的热血,那样鲜明的颜色,她却看不见!那样鲜血淋漓的伤口,她却也感觉不到,因为她满心里的只有恨,只有恨!

    温意清咬着嘴唇,满心里的愤恨终究化作一句

    “你活得好我便要活得比你更好,我若活得不好你便就不要活了。”

    外面的下人笑嘻嘻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抓着把喜糖,今日府里大宴席她们也算能吃上些平日里吃不着的稀罕物件儿,可只是刚刚打开了一角门,丫头看着温意清手里的鲜血,连忙将手里的糖塞回了口袋里,方才跑了过去,问道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快让我看看啊!”

    温意清见着她进来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看着她道

    “去!去给我去意欢楼,去请她们的头牌来?”

    “什么啊?小姐,那意欢楼是窑子啊!”

    温意清却不耐烦的怒吼道

    “叫你去你就去,我若活不成了,你们也别想活。”

    那丫头给她推翻在了地上,她看着如此疯魔的温意清觉得整个人都是冷的,此时此刻的她便像是疯了一般的。温意清看着地上的她又叫道

    “去啊!快去啊!我的话都不听吗?你个贱皮子,是不是想挨打?”

    那丫头见着温意清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吓得直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