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几天就是要过年了,无论是府里还是街上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府里的下人都忙着备年货迎新年,街上的生意人却正是忙生意的好日子。

    按理说到了年底,各部都忙得厉害,内阁里虽然有刘翊主事,但他家中尚有幼子娇妻,再加上府里无缘无故的死了一个人,也是一团糟。

    颜令殊就更不必说,除了阁中要做年底的结算与明年各部的预算,他还要兼管着翰林院修大典的事情,更重要的事情还在东宫,太子的一应教习皆是由颜令殊管着。

    虽然已近年尾但太子的一应课程却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颜令殊这几日忙得不仅连温莞清的面没见上就连颜笑也没能陪着她说上几句话,这孩子睡到早起得却晚,颜令殊早出晚归的也甚少遇见她没在睡觉的时候。

    今日也是要去东宫给太子做教习的,哪知道刚出了翰林院的门就看见了裴翎。

    裴翎身上穿着官服,她的身量不高,皮肤虽不如温莞清的白皙但相比男子而言也是细皮嫩肉了。裴翎有如男子一般挺拔的鼻梁,再加上眉毛描的有些粗壮,虽然仍是细皮嫩肉的样子,但搁在满是白面书生的翰林院也就不让人觉得出奇了。

    颜令殊知道她是有备而来,看着她抱着一大摞的书,堆的都有她半个身子高,心里却仍旧有些心疼。颜令殊停下了脚步,让身后的晚生将腰牌递了过来,才道

    “裴翰林,是从静海阁搬书回来吧?”

    裴翎点点头道

    “是,恕下官不便行礼。”

    颜令殊微微点头道

    “裴翰林辛苦了。”说罢颜令殊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晚生,道

    “你帮裴翰林把书搬回去,我有几句话同裴翰林说。”

    晚生看了看前面的裴翎后,忙说道

    “是。”

    晚生笑着走了过来,便要伸手接书,裴翰林往后退了一步,刚想婉拒,晚生却道

    “裴翰林辛苦了,这些书重的很,还是我来吧!”

    说罢笑着就将书接了过来,裴翎送了手上的书却觉得手臂酸的厉害,她看着颜令殊却不敢揉。

    颜令殊指了指她淡淡说道

    “你跟我来一下。”

    说罢就带着裴翎往外院走,走到选中的松树下才停了下来,颜令殊转过头看着她,半晌才问道

    “在翰林院一切都还好吗?”

    裴翎低着头道

    “是,托大人的福一切都好。”

    颜令殊叹了口气淡淡说道

    “如今是在宫里了,一切都要小心,有些事虽然违心也仍然要做,毕竟是你选择了这条路。”

    裴翎缓缓抬起头看着颜令殊笑着道

    “大人与我是一样的心情吧!大人能忍的我也能忍,大人能做的我也能做,只要要能为裴家恢复清明,让我爹沉冤得雪,我什么都能做,绝对不会后悔。”

    颜令殊拍了拍她的肩头,小声说道

    “莫要失了分寸,莫要忘了身份。”

    “是。”

    颜令殊点了点头,退后了一步才道

    “你在翰林院最紧要的事情是修书,才学若是好,调你去东宫陪读也未可知,你要上进!”

    裴翎听到这,眼神中有些兴奋,她压低了声音,笑着道

    “谢大人成全,裴翎当不负重担。”

    说罢,裴翎便行了礼,颜令殊点点头道

    “好了,回去吧!”

    “是。”

    裴翎行完礼转身便往翰林院中走,颜令殊回过头看着他心中却是感慨万千,一切都让人觉得出乎预料,一切又都情有可原的感觉十分不好。

    晚生过来的时候,颜令殊仍旧站在松树下发呆,晚生舔了舔嘴唇,犹豫了半天还是问道

    “那位裴翰林……是不是,是不是恭王爷一直想拜托的人?”

    颜令殊听了这话仍旧不为所动,他望着身旁的那棵松树淡淡说了句

    “不该问的都不要问了,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晚生看着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下便明白了,无论是裴翎这个人还是她身后的事情都不是他应该知道与参与的。颜令殊看着头顶的松树看了良久,方才缓缓转过头看着晚生说道

    “晚生,咱们走吧!”

    晚生点了点头接过了颜令殊递过的腰牌,便随着他望东宫走去。

    “臣颜令殊……”

    颜令殊掀了下裳给太子刘慎行完了礼才站了起来,刘慎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行了做学生的礼。

    “颜大人,学生给师傅行礼。”

    颜令殊伸手扶道

    “太子请坐吧!”

    太子笑着看着颜令殊说道

    “我今日的课程都学得差不多了,就等着颜大人您来了。”

    颜令殊坐在了一旁的椅子山看着他,笑着问道

    “太子殿下近来书念得很好,也不怎么贪玩了。”

    太子年纪还小过了年也不过才十四虽,声音也孩子气的很,他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现下是年底,颜大人同各位师傅都忙得很,我若再不用功念书也是给个位数师傅们添麻烦。”

    颜令殊点了点头,十分赏识的说道

    “太子殿下有长进,更是我等的荣幸。”

    颜令殊看着太子案几上的书问道

    “师傅们让看《左传》了,是吗?”

    太子拿起桌上的《左传》摇了摇头,才笑着道

    “不是,刚刚等大人的时候闲来看了几页,心中倒是有些疑惑,正想等您来时请教呢”

    颜令殊笑了笑道

    “是吗?有什么疑惑?”

    刘慎忙说道:“我今日看《左传》,想着这书中其中有一句,若是做成对子,倒是想不出下联了。”

    颜令殊看着他道:“哪一句?”

    “谚所谓室于怒,市于色者,楚之谓矣。”

    刘慎略微有些小得意的继续说道:“若作‘色难’怕是不好对下联吧!”

    颜令殊也没看他只是道了句:“嗯,容易。”

    刘慎有些惊讶的问道:“还请师傅赐教。”

    颜令殊看向他摇了摇头

    “这下联我已然是对了,太子殿下倒是没听出来?”

    刘慎一听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脸上便忽然就红了,有些支支吾吾的看向他

    “没,没。”

    说罢吐了吐舌头又道

    “我若能有大人五分之一的才能,也能不让父皇为我分忧了。”

    颜令殊撑着下巴看着他,不慌不忙的说

    “圣上为殿下忧心是因为殿下是可造之才,也是为父者对儿子的期望。”

    太子缓缓叹了口气道

    “我心里都明白,我生在皇家,与旁的人都是不一样的。大人时常教导我的话我也都记得,也都明白。我比平常人家的孩子吃得好、用得好,我甚至能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予夺之权。可这不仅是因为我为太子,更重要的是因为我肩负着黎明百姓的期望与家国兴盛的责任。”

    颜令殊看着他点点头道

    “是,有多大的权力便要有多大的责任。就好比微臣,除去内阁次辅一职,还兼着翰林院与太子教习两样差事,虽然领的俸禄多了,管的人多了,可肩上的责任也就多了,自然也就比别人忙一些。更不用说您了,您将来是一国之君。”

    太子撑着下巴,有些苦恼的说道

    “我都知道,可有时候想一想我也不过十四岁,为何活的这么累啊!心里也会小小的埋怨,其实我也想和宫里面的小太监们一样,能出去放放风筝,斗斗蛐蛐啊!”

    颜令殊笑了两声,淡淡说道

    “是啊!少年人都想这样,是不是?”

    太子听了连忙点着头,颜令殊缓缓收了笑容,坐直了身子说道

    “刘阁老家的刘元平您知道吗?”

    太子一听连忙笑着道

    “知道,姑姑有时候会带平儿进宫,我和平儿的关系可好了。”

    颜令殊看着刘慎说道

    “元平比您小不了几岁,天天念的书却不必您少。微臣原先也很好奇刘阁老为何要如此苛待自己唯一的儿子,殿下也知道我是刘阁老的学生,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学生像对元平一般严厉的。直到阁老那日同公主说起时我才明白了!”

    太子看着颜令殊有些好奇的问道

    “为什么?平儿很听话的。”

    颜令殊笑着道

    “阁老说,元平是他唯一的儿子,元平若是不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将来他不在了还有谁能照顾元平?还有谁能照顾公主?”

    太子听了这话有些沉默,颜令殊继续说道

    “做父亲的都希望孩子能开心,可若是连命都保不住,开心又有什么用呢?您同元平都是一样的,没了父辈的遮蔽,剩下的便只有明枪暗箭了。要知道,金銮殿那座皇位后面,是千尸万骨堆出来的。创业难,守业更难。”

    太子乖乖的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大人教训的是,是我太过幼稚了,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颜令殊笑了笑道

    “太子殿下心里明白就好,但微臣也能理解您,您能同微臣实话实说就很好。若空下来,能玩些有益于身心的爱好,也无伤大雅,只是要分得清主次,不能荒废了学业。”

    太子听了这话也笑了出来,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哪怕只得到了一丝一毫的馈赠也觉得是无比美好。

    颜令殊看着他道

    “殿下是良善的孩子,以后这份良善也要好好的藏在心里面。”

    太子听了这话有些疑惑的问道

    “大人,良善为何要藏在心底呢?”

    颜令殊收敛了笑容,淡淡说道

    “因为良善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太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颜令殊笑着看着他道

    “来吧!闲话说了许久,也算是陪殿下松松脑筋了,课还是要上的,可别再想风筝和蛐蛐了,否则微臣头上这顶乌纱帽可是要保不住了。”

    太子听了这话笑的很灿烂,颜令殊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愣神,是啊!这样的笑容才是少年的笑容,至于自己……上次这样笑的时候,已经久到记不清了。做什么要人生不满百就常怀千岁忧啊!

    该笑的啊!大好的年华就是要这样。

    颜令殊叹了口气,自己到底还是错过了,好似如沧海一般的蝴蝶,扇一扇翅膀那数十年的光阴便随风而逝了。

    太子见颜令殊有些出神,便喊道

    “大人,我们今日仍旧是上《贞观政要》吧!嗯……上次上的是论务农,今日应该是要上论悔过了。”

    颜令殊拿起一旁的书笑着道

    “是,今日上论悔过。”

    李献从寺里回来就被赶去了翰林院,翰林院如今天天都忙的人仰马翻的,修书之事虽然没有规定的期限,可书生们干起事情来都是实心眼,半点马虎眼都不打的。

    李献是个清闲惯了的,虽然不至于像温良书那般上差跟上坟一般,但做起事情来终究是合不上他们的进度。

    李献还没校对完一章医典就要歇一歇,温良攸抱着一堆书过去的时候正巧瞧见他蹲在墙根处喝茶。

    温良攸见了这情形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放下怀中的书就想踢他,哪知道这小子跟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得,连忙站了起来笑着道

    “良攸哥。”

    温良攸没好气的看着他道

    “你不好好校书,你蹲在这儿算是怎么回事?”

    李献笑着道

    “看蚂蚁呢!”

    温良攸觉得是不是自己耳朵不好使,又问道

    “看什么?看……蚂蚁?”

    李献却仍旧笑的坦然,道

    “是啊!看蚂蚁呢!”

    温良攸抄起手上的书就想扇过去,李献眼尖看见了书名马上喊道

    “这书可是前朝的孤本啊!还是裴翰林从恭王爷府上借的,可不能打,打坏了可就完蛋了。”

    温良攸瞄了一眼,却是还就是,想一想回回恭王爷望着自己那眼神温良攸就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如今裴翎又在自己手下做事儿,更是旧伤未愈添新伤在这儿,实在能躲多远躲多远的主。

    温良攸放下手中的书,心里却越想越憋屈,看着李献道

    “你怎么回事?不去校书,在这看什么蚂蚁?你没见过蚂蚁是怎么的?正经事一件都不干成天就在这晃悠。”

    李献看着他发了这么大的火,讪讪笑道

    “我眼睛不好,校书校长了是要眼花的,得了眼疾如何是好?”

    温良攸瞪着他,气的从一旁的书桌上抱了一摞往李献身上一推,指着他便道

    “你给我好好校,一天一本,校不完你就睡这儿吧!也不用回去了,正好到过年也在这待着,倒时候让颜令殊给你们一人发个红包好了。”

    李献听了这话不禁长大了嘴巴,道

    “开什么玩笑?”

    温良攸仍旧瞪着他道

    “你看见裴翎没有?他一天校多少,你就校多少。不然,我说到做到。”

    李献苦着脸,叹了口气道

    “去去去,我现在就去。”

    说罢就准备走,突然转身看着温良攸道

    “良攸哥。”

    “在哪儿呢?谁是你哥?”

    李献无可奈何的说道

    “温大人,外面要下雨了,放在前院晒的那些书要收一收了。”

    温良攸一听这话瞪了他一眼,连忙往外跑

    “你怎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