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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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家的这副云子很是出名,相传太祖开国的时候温家先祖就以这副云子与一盘棋局活生生的劝降了最为紧要的嘉域守将,也是因此,太祖由嘉域一路南下扫清障碍,终成大业。

    温平晦与温平昭的棋是跟着老国公下的,棋路很稳健,颜令殊则不然了,他的路数一向是让人琢磨不透。

    颜令殊这会正坐在软榻上喝着茶,虽然才开局,温平晦已经长考有一会儿了,颜令殊望着杯中氤氲的水汽一言不发,坐在一旁观棋的温平昭倒是有些着急的问道:“少阁老今日怎么有这样的雅兴?”

    颜令殊转头看向在一旁观战的温平昭道

    “说不上雅兴,有些事来请教请教罢了。”

    颜令殊顿了顿道:“颜伯父认识江南盐政的段承吗?”

    温平昭听了这个名字虽说疑惑,却也一一答道

    “是,认识,他是我亡妻的弟弟,怎么?少阁老认识?”

    颜令殊放下茶盏,看着棋面淡淡道

    “户部的事情牵扯了江南好几个盐政,死了不少人。”

    温平晦听二人说话也没什么反应,缓缓落下一子。颜令殊抬头看了一眼温平晦说道

    “温大人的棋风和老国公很像啊!我小的时候曾经和老国公下过一盘棋,受益良多。老国公谦让,我侥幸赢了半目。”

    温平晦点了点头,道

    “我记得你那时不过十岁,一上来第一手就下在了天元,我当时很不解。”

    “老国公那局之所以输,一是觉得我太小轻了敌,二是被我这第一手乱了心神。我的棋路野的很,是和我家下人学的,他没正经学过棋,都是看来的。”

    温平晦看着棋面没说话,颜令殊落下一子道

    “做人如下棋,温大人和温伯父都是个稳健的人,我嘛!野的很。”

    温平昭忙说道:“少阁老哪里的话。”

    颜令殊笑着看着温平昭道:“可做人太稳健了也不好,温伯父,有些棋该弃,有些弃了就可惜了。”

    温平晦又下了一子,看着他道:“少阁老这话?”

    “下棋凭的就是一口气,有些时候自己把路堵死了,就不该怪别人提你的子。”

    颜令殊说完就提出了温平晦的一枚黑子,颜令殊食指与中指夹着这枚透着光的黑子,颜令殊望着这如碧玉般的黑子,笑了笑道

    “段承险些丧了命,温伯父是听谁吹的风,弃了段家。你真的以为,撇清了干系,你与段家就不是姻亲了?”

    温平昭听了这话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道

    “段承若真做了那样的事情,我也保不了啊!”

    温平晦听得云里雾里的,看着温平昭问道

    “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颜令殊望着温平晦道:“怎么?温大人还不知道。”

    “户部死了那么多人,温大人该清楚啊!”

    “可贪了盐引的人里并没有段承啊?再说段承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他这个人谨小慎微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啊!”

    颜令殊端起了茶盏,淡淡道

    “段承是被人诬陷的,贪盐引的人是段家的账房,姓何,还用我再说下去吗?”

    温平昭听到这吓得冷汗直冒,温平晦更是气得站了起来,看着温平昭道

    “我们与段承多少年的交情,他是什么样的为人你不知道?你怎么连说都不与我说一声,莞莞就他这么一个亲舅舅,段承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到了泉下你还怎么有脸去见莞莞的娘?”

    温平昭急得脸色发红的说道

    “原先证据都摆在那,我哪里知道…”

    “你就惯着你那个姨娘吧!宠妾灭妻的事你干了一回也不怕第二回了。”

    温平昭看着温平晦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是一向怕温平晦的,温平晦虽说比他小,脾气和秉性却像极了老国公,温平昭低着头道

    “我是真不知道,我知道是这样怎么也是要保他的。”

    颜令殊喝了口茶,上好的庐山云雾,香如幽兰,汤色黄中带绿,清澈见底。

    温平晦看向颜令殊问道

    “少阁老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颜令殊抬头笑了笑:“凑巧罢了!人,我保下来了。”

    颜令殊顿了顿又道

    “我不像温伯父那么怜香惜玉,我这个人,野的很!姓何的账房现下正关在刑狱司里,过几天就要斩了,我拟的票,温伯父与何家的人要是有什么意见,尽管找圣上说去。”

    温平昭忙摆手道:“岂敢岂敢!是我的错,他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颜令殊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的看着棋面说道

    “六小姐与我毕竟是定过亲的,段姨母在世的时候待我也很好。温伯父不念与段家的旧情,我还念与温家的旧情,办的狠了些,您可莫要责怪。”

    温平晦冷冷的笑了一声道

    “越狠越好,这样的荒唐事,他做的出自然就想到该有这天,该有这个下场。”

    温平晦看着棋面缓缓落下一子,颜令殊摸着手中的白子很是平淡的说了句

    “六小姐的性子在府上是张扬了些,她若做错了,吃些亏也没什么,可若是有人让她吃了闷亏,温伯父不管,我就多管闲事了。”

    温平昭着急的说道:“她是我的女儿,自然不会让她吃亏。”

    温平晦看着乱成一团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温平昭,缓和了语气说道:“你先去摆平了你院子里的事吧!我和少阁老的棋还早。”

    温平昭忙点头说道:“那你们慢慢下吧!少阁老见谅,事已至此,我是万万不会轻饶了他们兄妹的。”

    颜令殊靠着软榻,点了点头道

    “温伯父随意。”

    说罢转过头,开始下棋,温平昭是恨不得跑出去,这样丢人的事情都丢到后生的面前来了。

    温平晦抬起头望着颜令殊缓缓道

    “段承的事情多谢少阁老了,若段承真出了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莞莞说了。”

    “温大人客气了。”说罢落下了一子,温平晦握着黑棋说道

    “少阁老知道,莞莞喜欢谢家的世子。”

    颜令殊听了这话抬起了头看着温平晦道

    “我当年与老国公下棋的时候,老国公让我喊他爷爷。您也知道,老国公是把我当孙女婿看待,你我两家如今虽然没有这样的缘分了,我待温家与六小姐的初心没变过。其他的,不强求了。”

    颜令殊又笑了笑道:“六小姐惯是对我如临大敌的,温大人放心,她在我这里吃不了亏。”

    “唉,哪里的话。莞莞与我女儿一般无二,她爹你也看见了,向来是个拎不清的,耳根子又软。说句实话,谢修齐我是看不上的,过钢易折,他便是如此。”

    温平晦也喝了口茶道:“当年退亲的事,我虽然未同你明说,你的心思深,什么事情都通透的很,还亲自来退了亲。我知道,你是怕连累了莞莞,让她以后被你耽误了,不好嫁人。”

    “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令殊,还记得当年你来退亲时我与你说的话吗?”

    颜令殊点了点头道

    “记得,您说莞莞是老夫人心上的宝,愿与不愿的都看六小姐自己。”

    温平晦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在昭严寺碰见莞莞了?。”

    颜令殊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淡淡道

    “是,前些日子在昭严寺见到她,变化很大。虽然她脾气不大好,也不喜欢我。可在我心上还是和当年一样,总以为她将来还是要做我夫人的,与她说话不自觉的就过了界限。”

    温平晦笑了笑望着他

    “温家待你是有欠的,难为你以德报怨的帮温家。”

    “说不上,我终归还是心疼她,温大人就多照拂她一二,开了春给她挑个好人家。”

    温平晦正欲落子,听了这话手上一顿,问道

    “你…我原以为你还是想结这门亲的。”

    颜令殊微微一笑道

    “她不大喜欢我,我又成过亲,有个孩子。她嫁过来,是要受委屈的。”

    温平晦听了这话,真是没想到颜令殊的心思既然细腻如此。颜令殊眼神很亮,看着温平晦笑得风轻云淡的,又说道

    “她如今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嫁个自己喜欢的是最重要的。我与她本就是指腹为婚,老一辈的人都不在了,说的话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只是我原先总觉得这小丫头长大了是要做我夫人的,自己总有责任照顾她,难免管的宽了些,还请温大人海涵。”

    温平晦望着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道

    “说句托大的话,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无论这桩婚事成不成,终需莞莞她自己点头,旁的人说了都不算。”

    温平晦落下了子又看着他继续说道

    “这些话本不该我说,也不是我温家想攀少阁老的高枝儿。你若喜欢莞莞,想真心待她好,就亮亮堂堂的来。如若不然,就断了来往吧!有些事越是纠缠就越是乱。”

    颜令殊望着棋面缓缓落下一子,笑着道

    “下棋,下的就是这一来一往。我有心待她好,她连子都不落,有去无回的没个反应,我也是茫然的很。”

    说罢笑着摇了摇头,温平晦也笑出了声道

    “你若有心,她总有明了的一天。”

    颜令殊摩挲着手中的棋子缓缓说道

    “但愿吧!”

    颜令殊看着棋面,再没说过一句话,倒是温平晦缓缓落下一字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今日你若不来,我竟不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这个大哥啊!”

    颜令殊很是不以为然的说道

    “温大人,段承这件事仔细想想绝对不会是第一次了,打着段承、打着温伯父、打着您甚至是打着温家衡国公府的名号,明里暗里到底做了多少荒唐事,您心里得有个数。”

    温平晦有些嘲讽的笑着,将手中的棋子丢进了棋盒里,倚在软榻上道

    “一个姨娘,竟差点要了江南一府盐政的命。再这么下去,整个温家都要败在她的手里。”

    颜令殊望着院外一棵老槐树,正值秋天,越发显得萧瑟,颜令殊淡淡说道

    “段姨母与她简直有云泥之别,她若是还活着,瞧见了如今这番光景,不知道该怎么想。”

    温平晦也转过头望着院外的那棵槐树说道

    “她就是太过完美,压得大哥心里难受吧!倒是觉得和一个丫鬟在一起更自如,你说人是不是很可笑?莞莞和她娘一样,瞧准了的人,撞了南墙都不回头,也不在乎值不值得。”

    颜令殊盯着槐树上那些已经枯萎成了一串串槐角的槐花,扬了扬头道

    “我记得五月槐花香的时候,六小姐刚出生,段姨母也是那个时候没的。”

    温平晦点点头道:“莞莞还没足月是早产,莞莞生下来她娘就不行了,我夫人当时也在产房里,后来哭着和我说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像莞莞娘那样坚强,疼了一天一夜也要保这个孩子,她若还在莞莞必不会是今日这个样子。”

    颜令殊皱了皱眉头,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六小姐,怎么会早产?”

    温平晦转过头看着他,微微愣了愣,低下头道

    “是啊!怎么会早产?说是动了胎气,但我夫人总说事情没有那样简单,深宅大院的,自己丈夫和自己的丫鬟不知什么时候搅在了一起,生了一对儿双生子,还就比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早半年出世。我夫人常说这样的事情她想都不敢想,说我要是那样对她不如早早死了算了。莞莞娘是江南段家最美的人,无论是才学还是品性都比我那糊涂大哥强得多,她那样的人该多清高,居然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低头。”

    温平晦摇了摇头很是惋惜的说道

    “抬那样一个丫鬟做姨娘,活生生的是往她心上插刀子。”

    颜令殊听了这话默然点了点头,淡淡道

    “江南一代绝世佳人竟比不过一个会曲意迎合的丫鬟。”

    两人说到这都没什么心情下棋,温平晦就顺势收了棋子,他望着这非黑即白的棋面,缓缓抬起了头道

    “我夫人说得对,是大哥配不上莞莞娘,堂堂的衡国公对着个丫鬟方才能找回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你说多可笑?”

    温平晦看着默不作声的颜令殊,却很是认真的望着颜令殊道

    “少阁老,今日同你说了这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将来你要是和莞莞有缘分,一定好好待她,哪怕就看在她娘的面子上,多让她几分。”

    颜令殊听了这话坐直了身子,抬起手向着温平晦行了礼,才缓缓抬头看着温平晦,道

    “得之我幸,她的好我明白,她的坏我也会一一包容。温大人放心,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让她受丝毫委屈的。”

    温平晦向颜令殊也弯了弯身子算是回了礼,他笑着望着颜令殊

    “这孩子生来就是招人疼,也不知是命苦还是命好。”

    颜令殊没再说话,两人收着棋盘上的云子悄无声息的。

    颜令殊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这院子里见过一次温莞清,那是自己很多年前来温家给老国公送贺礼。路过这院子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坐在树下的温莞清,她那时还小,颜令殊到现在都记着她那么独独的望着温平昭抱着另一个小姑娘从前面走过,她一声不吭的坐在树下。

    颜令殊走上前的时候看见她正悄悄流着泪,那时候颜令殊就盼着她长大,等她长大了,自己就娶她回来,这世上就再不会有人欺负她了。

    那时候的颜令殊也还是个受尽宠爱的小公子,那日他坐在莞清身旁陪她说话,莞清哭得很是哽咽还问他

    “小哥哥,爹爹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娘?”

    颜令殊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给她擦着眼泪说道

    “你只管做你自己,用不着讨别人欢心,这世上一定会有一个人一辈子带你好的,你只要好好的长大等着他,等着他来找你。”

    莞清仰着头望着少年将信将疑的问道

    “真的吗?”

    少年那披肩的长发如墨一般,他缓缓点着头,嘴角下的梨涡悄然绽放,他将帕子塞给了她,道

    “真的,要是不信,你就拿这个来找哥哥,哥哥给你做主。”

    颜令殊如今想来,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耐心的同一个人说过话。

    那日之前,颜令殊总嫌弃将来要娶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做夫人,因为这个小丫头还要喊温良攸一声大舅哥实在是不划算,连带着温家也不愿意去了。

    那日之后,令殊真心实意的想待她好,想等她长大了将她娶回家,可没过多久,颜家败落,十几岁的颜令殊肩上扛着的是颜家上下的性命和父亲的清誉,又怎么能拖累她、耽误她。

    后来,自己有了那日之前所期盼的夫人,她大气、贤淑,自己想对她好,可心里却再也忘不掉那日的温莞清了……

    “莞莞,只盼着你以后的夫君会像我一样心疼你、待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