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喜欢问一个问题：如果能重新选择一次，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而比这个问题更有意思的是，它有一个很宿命式的标准答案：不管是谁，哪怕再多次的重新选择，其实都还是会回到原本的路上去的。
这个答案正确与否，见仁见智，但却丝毫不妨碍雷顿慢慢觉得，至少对自己，好像是这么回事！这一度让他很沮丧，但也给他平添了一点洒脱！
他梦寐以求的是自由，这一点毋庸置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都有些烦了！
可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看似摆脱了那副躺在病床上，除了眼珠子，其他都不能动的活死人状态，确实是获得了那沁人心脾的行动上的自由！甚至还要更进一步，他不但自由了，还得到了一股强悍到能够掌控这份自由的力量！
他再也无需担心自由会被剥夺，或者是，他至少能够做到以自己的意愿来捍卫这份自由，同归于尽也罢，玉石俱焚也罢，总之一切都是出于本心！
可惜，渐渐地他发现，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最直接的，他获得自由的同时，却无可避免的卷入到了这个世界的漩涡中。主动也罢，被动也罢，他都在一步步的迈向这个漩涡的正中心！
而他更明白的是，这个过程，其实就是一个自由被逐渐剥蚀的过程。
反抗过吗？好像有！有用吗？好像没有！
而这个过程，和患病的那个自己，何其相像啊！
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也才会感慨那个标准答案竟然如此神奇的契合自己！
而这种感觉，在他登上居庸关的城楼后，就以前所未见的程度清晰了起来！
雷顿脚下的这座建筑就是后世被称之为南关城楼的居庸关主建筑了，而且还挂了一面天下第一雄关的匾额，很是嚣张！
可惜的是，它破破烂烂的，就连这重檐歇山顶的城楼上的琉璃瓦也不完整了，随处可见的破洞宛如得了斑秃的病人，除了三十多米高的体量依旧傲视群雄外，其余的，就如一个失宠多年的怨妇，只剩下了自怨自艾和沉溺于往事的絮絮叨叨。
可是这些丝毫吸引不了雷顿的注意，尽管他很喜欢废墟，尽管他很习惯在这样的地方伤今悼古！因为有更让他无法忽略的东西，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关城下方不远处就是云台，它没跑，还在那里，可是——
该怎么说呢——
云台是一座汉白玉建筑，低调的华贵，而在时光的摩挲下，通体变成了诱人的乳黄色，又在华贵里平添了一份沉稳。
但是不管它如何华贵，毕竟都是一座石头建筑，不应该发光啊！
可是它现在就这么逆天的，像是被点亮了的明灯，通体发出乳黄色的光芒！而且这光芒并非是反射其他的光源，就是它自己由内而外的发出来的！
雷顿之所以敢如此肯定，一来因为此刻的天地间任何的外来光源都没有，红日未生，星月无迹！哪里有光源供它反射！二来就是感觉，或者是直觉！而这种直觉玄奥到无以言说，除非亲眼目睹，否则谁也无法领悟！
鉴于它是一座佛门建筑，所以雷顿的第一反应也就和佛门有关——舍利子！
对！此刻的云台就宛如一枚经历了浩瀚岁月之后的舍利子！
通天彻地之后，自放光华！
云台发出的光芒应该是很明亮的，但因为非常的柔和，一点都不刺眼，即便是以雷顿这样的变态视力都可以直视，所以他也不好判断。
所以他只能通过光芒的辐射范围来判断，而这也正是他险些疯掉的原因！
云台当然也是坐落在被称为关沟的溪谷中，坚实的地基让它经历了无数岁月后依旧能安安稳稳的待在这里！而它的两侧则是山峦夹道，格外险峻！
可是，现在这些竟然都消失了！
云台下方的地面不见了，但是取而代之的东西却让雷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浓雾！赤黑色，极度浓稠，已经要接近于液体的浓雾！
这就是雷顿在云台光芒下看到的，也是斟酌再三后才勉强找到的词汇！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雷顿之所以能分清它是雾，不是液体，就是因为它那种只有气体才有的，特有的涌动方式！
这团浓雾的下方，好像有一团烈火，或者其他的能给它提供能量的东西，从而导致这浓雾像是开了锅一般，不间断地从下往上翻滚！
每一个翻滚而上的气流如果单拿出来看，就是一个细致而微的蘑菇云！可是此时在云台光芒所能照见的范围内，却有无数的上涌气流挤挤挨挨的凑在一起！他们如同一群极度渴望自由的死囚，谁也不想让，总想挤开别人，自己就可以脱离苦海，重获自由！
但可惜的是，每一股上涌气流的力量好像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们谁也压不过谁，谁也无法把谁压制下去！最终就导致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场面！
而所有的上涌气流总是在到达某个高度，或许是云台的光芒范围，或许是别的什么，就像是遇到了一个透明的屏障一般，一往无前的上涌气势就戛然而止！
然后气流之间就开始互相扰动，形成一层变化万千，但绝不重复的波纹画面！
这幅波纹画面无论是外形还是神韵，都不是人力所能为，这世间最高明的抽象大师也无能为力！而更让雷顿心惊的是，这幅波纹画面他稍一凝视，就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吸引了进去！
初看之下，它们就是一些毫无规律和意义的纹路扰动！可是看的久了，他竟然发现那不是毫无规律的，这些纹路渐渐地组成了关于自己，具体说是关于九先生的一些画面——九先生的母亲芸娘，老刀，青阳，无荒夫人，甚至还有墨无心！
而所有的这些人都语笑嫣然，可亲可敬！
到最后，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芸娘！
她清丽的面庞上满是春风般的笑容，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自己！一股无法遏制的巨大悲伤从心地升起！此时雷顿什么也不想做，只想飞奔她身边，冲进她的怀抱里，再也不出来——
“嘶——”一股刺骨的灼痛从雷顿胸口迅速蔓延到全身！他瞬间就清醒了！
而清醒过来的雷顿已经忘了是什么带来这股灼痛了！他的心里只剩下了感激！因为他非常清楚，一旦被如此凶险的夺神法门控制了思维会是什么后果！
“千万别看云台下面那些浓雾的扰动！”雷顿立即提醒风莫离道。
“我知道。”出乎意料的，风莫离平静的道。
雷顿一愣，回头看她，发现她目光平静如水，清亮无比，丝毫没有被这扰动搅乱心神的样子！她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八音铃变成了两颗铃铛，就悬停在她的耳垂下面！很像是她带了两个核桃大小的耳坠，有些滑稽，但却能救命！
“你也要小心，我还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夺神法门！”风莫离小声的道。
雷顿点点头，回过头看向云台。他悄悄的抚摸了一下胸口，终于知道是什么救了他——那个黄金古琴！他一直戴在胸口上！
有了前车之鉴后，就不会再轻易中招了！但雷顿还是心有余悸的不敢再像刚才那样仔细的看。于是他看向四周！
云台下方原本的坚实地面显然已经被这浓雾侵蚀掉了，但是这浓雾的范围到底有多大呢！云台光芒能照见的范围本来就很小，而在光芒之外，又被这深入骨髓的黑夜彻底掩盖！
雷顿本打算动用修为看，可有害怕自己重新落入到那夺神法门中去！所以他觉得看看两侧的山峦，只要山峦还在，那就至少说明，浓雾的侵蚀还仅限于这溪谷之中，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大概估计出个范围。
目力运用到极致，朝一左一右扫视而去！
这不看不要紧，越看雷顿的心就越凉——因为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路以来的那些如海浪一般层层叠叠的山峦竟然看不见了！或者是，在他的目力范围之内，这些山峦消失！
而雷顿对自己的目力一向很有信心！
它们哪里去了！被侵蚀了！还是被更高级，更离谱的法门掩盖！
无从知晓——而未知是雷顿最恨的东西，因为那预示着会有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发生！而自己只能被动的应对！一切不在自己掌握范围内的事情，都不是好事情——这是雷顿和九先生共同的信念！
有些无奈的收回了目光。收回来后，雷顿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在微微的颤动！这是在一个人的心神受到剧烈的冲击后，一时魂不守舍，真力之源波动的缘故。
这是很少见的，尤其是对一个修行者而言！因为这弄不好，最坏的结果就是走火入魔！修为尽失都是好的，就算是魂飞魄散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让他稍稍安心的是，他知道自己的颤动不是真力之源波动造成的。这是他作为狐妖，一种对于危险的兽性本能在提醒他，不要靠近那里！
“你怎么看？”雷顿的声音有些干涩的问风莫离。
她显然也不好受，紧紧皱着眉头，有些不知所措道：“我不知道……”
“谁！”也许是出于男性的本能，雷顿一把把风莫离拉到身后，紧盯着城楼的右侧，大喝道。说实话，已经有些惊弓之鸟的两人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很紧张！
“你们连我也能认错！”前方的黑暗里传来一个有些戏谑的声音！
雷顿和风莫离像是被抽掉了身上的力气，同时放松下来，但旋即又打起精神来，都有些惊喜的看着前方，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前方的黑暗仿佛一层幕布，现在幕布上裂开了一道缝隙。而缝隙是一道青绿色的光芒，由小变大，很快的，变成了一个修长的身体！
叶青磷！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后，他心底的那股不安就神奇的消失了！完全就像是个找到了靠山的小孩子，或者一个发现救生艇已经来到身边的落水之人。
他还是那副万事随意的潇洒神态，除了满头红发稍有些变淡外，其余和雷顿第一次见他没有任何的区别。
“你去哪里了！”风莫离率先发问。雷顿听得出，她的语气稳定了很多。
“我还能去哪里！”一句有些自嘲的话语被叶青磷说的包含了无尽的悲伤。
雷顿和风莫离同时沉默了。他的心魔在封妖盟里人尽皆知，而他这些年为了这件事情所经历的坎坷更不是什么秘密！而他却和最初一样，没有被这些坎坷折损掉哪怕一点点的耐心！他仿佛被时光遗忘了一样，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样子，都只为一个目标，都只有一个念头！只这一份执着，他就值得被尊重。
“你——没事吧。”雷顿有些吞吞吐吐的问道。
“你是想问我成功了没有吧。”叶青磷倒也丝毫不介意，在雷顿身边站定后，转头看向下方的云台和那些依旧翻腾不休的浓雾，道：“当然没有了，如果我成功了，我会回到这里来吗。”
“看来，我被人利用的够狠啊！”叶青磷像是看着一副普通的画一样，饶有兴致的看着下方，但是声音里确实极度的冰寒。
“什么意思？”风莫离不解的问道。
雷顿大概知道这里面的情况，但还是选择闭嘴。他看见叶青磷后又难得的心安，那是在他和自己站在一边的前提下。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叶青磷。
“我听信某人，拿下了云台上的一枚六拿具，可是事后发现，我被人晃了！”叶青磷淡淡的道：“虽然后来我把六拿具还回去了，而那个叫木兰花的萨满大祭司也说随后的事情不用我管了。但不管怎么说，此事都是因我而起。”
“你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就说因你而起！”雷顿维护他道。
“不管下面发生了什么，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有东西正在冲击云台封印，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叶青磷看着雷顿，感激的一笑，反问道。
“而一个封印，能被自己封印的东西冲击到这种程度，一定是封印本身出了问题。所以我才说是因我而起。更何况，我可能真的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