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七拍着秦安的背，无声地安慰。
秦安垂着头，只擦着眼泪。
医生摇摇头，在病历上记下这一笔，微抬着头，斜着眼睛看秦安：“也就是说，这一次病人受刺激的场景，你们作为家属也不清楚了？”
秦安默默点头。
“这就有点不好办。”医生习惯性地用笔怼着下巴，眯着眼，盯着病历，忽然问叶安七和叶善明：“那你们能不能把这个病人在这一段时间里，所有你们知道的信息都介绍一遍。我需要一些基本的信息。”
叶安七看了叶善明一眼：“我来说吧，毕竟我知道得比你多一点。”
叶善明点头。
秦安抬头望了一眼叶安七：“安七，谢谢。”
叶安七艰难扯出一个笑。
“最初，我们是发现孩子是在家里被掳走的。时间大概是在晚上六点……”叶安七慢慢讲着，那些担惊受怕仿佛明天不会再来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却仿佛已经有一百年那么远了，“所以，我们就按照那些人的要求，去了货轮上面。货轮的环境是很狭小的，装货的底层也非常黑，很安静。我们找到她的时候，他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不认人，也不让人接近……”
医生边听边看着她记录着，不是嗯嗯两声。
记录完了。
他望了秦安一眼，大概是秦安面庞上的悲伤太过浓郁。他拍了拍秦安的肩膀道：“虽然情况很严峻。但也不是没有希望。只要坚持，病人还是又很大的希望可以痊愈的。你们做家属的事最重要的，一定要保持一个好的心态，才能帮助病人心态的恢复。我相信你经历过一次治疗，应该会懂这些的。”
秦安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我见到小宁的时候，一定会好好的。”
“这样才好。”医生说道，“现在病人可能还不太适应你的接触。所以，一开始你也不要太灰心。慢慢来，总会有好转的。”
秦安挤出一个笑：“谢谢医生。”
医生这才夹着病历走了。
叶安七瞥了一眼秦安，坐到她身边，也不说话，只是陪着她，抱住了她的身子，深深地给了她一个拥抱：“秦姐，小宁的事，我们都非常担心。我们也都理解你的着急和心情。你要相信，我们不管什么情况，一定都会在你背后的。”
秦安一动不动，许久后才闷闷地说了一句：“谢谢，安七。”
三人一起去看了小宁。
小宁依旧缩在病床上，也不盖被子，只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坐在最靠窗的病床的边缘，背靠着墙，面靠着门，警惕地望着房门，好像随时都会有谁破门而入。医院发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很宽大，显得她甚至更小了，身子在衣服里几乎没有了。
叶安七看得心疼，扭过头去。
秦安目不转睛盯着，眼圈渐渐红了。
叶善明扶着秦安的肩膀。
大概是累了，小宁居然就这么缩着睡着了。还是秦安见她久久一动未动，担心她又吓得动弹不了了，忙去叫了护士。护士来了，进去检查过，和他们说：“睡着了。这孩子从后半夜醒了就一直不敢睡觉，也是累了。”
秦安和叶安七三人才松了口气。
“这样睡觉容易抽筋的。”护士嘟噜了一句，正要把小宁摊平，给她盖上被子。
大抵是动作太重了，小宁嘤咛了一下。
“我来吧。”秦安从另一边接过了秦宁的身子，朝那护士一笑，“她小时候就是我照顾的。我照顾她也是顺手的。”
那护士见她动作轻柔，病人也没任何不舒服的样子，也就点了点头：“毕竟是家属，总比我们要熟悉一些。”她又道，“我去查房了。如果病人醒了，通知一下我，好给病人安排检查。”
叶安七应了。
护士这才离开了。
秦安坐在小宁身边，一瞬不错地望着她。
也只有在小宁睡着的时候，她才能这样亲近的接近她。这几天，小宁几乎是对所有人都抗拒得不得了。秦安自从小宁被掳走，到现在小宁找回来，是多想和小宁亲近一下，把她抱在怀里，感受一下她重新回来了的事实。
可是不行。
小宁抗拒得太厉害了。
现在小宁睡着了，她们反而可以亲近了。
“你们也还有事。小宁的病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你们都守在这里也什么用。”秦安回头，低声向他们道，“小宁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了。你们还有事的就先走吧。特别是安七，公安局那边估计还有不少事情吧。”
叶安七嗯了一声：“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叶善明道，“姐，你有事就先走吧。这边我守着安安和小宁就行了。”
“你也先走。”秦安道，“你从出事到现在都没有好好休息。昨天晚上也是你守着，到现在估计还没有合眼。谁都不是铁打的。你还在长身体。赶紧先回去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
叶善明分辨道：“昨天晚上我明明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在秦安严厉的目光里，最后变成蔫蔫的一声：“好吧。那我下午马上过来。”
“嗯。”秦安道，“别把我都当成娇滴滴的小姑娘了。放心，我还扛得住。”
叶安七叶善明对视一眼，只得担忧地走了。
好在，秦安和秦宁那边，廖靳西又安排了人暗中保护，这一回安排了双倍人手，短时间内应该不至于有太大的问题了。叶安七出了医院，又把叶善明送回了叶家门口，自己没进去，就在门口目送叶善明进去了。
她不想进叶家。
叶善明也明白，只是和她打了个招呼就回去了。
叶安七看着他进去后，准备扭头就走，不知怎么的，抬头望了一下。猝不及防的，她望见了叶三叔，正在站三楼一个房间里，往下望着，身子被大片墨绿色窗帘挡住了，只有那一双眼镜，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颇有些诡异。
和上一次莫名的目光一样。
这次也是意外吗？
叶安七眯起眼，不动声色，朝叶三叔笑了笑，才低了头走了。
走出十几步，叶安七再回头看时，果然没再看见叶三叔那窗户口。
给廖靳西打了个电话，确定他那边已经给秦安姐身边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叶安七去了一趟公安局，将昨天的报案信息补充完整，还有一系列后续的事情都需要处理。靳西哥哥实在太忙了，叶安七想着这些她能够处理，暂时自己处理就算了。
从公安局出来，已经是下午了。
匆匆找了个饭馆吃了口饭，叶安七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医院的。
不是秦宁住院的医院。
而是叶妈妈住院的医院。
见到那个号码，叶安七整个人都愣住了。她花了好久平稳呼吸，才鼓足勇气接了电话，一颗心仍惴惴不安的，七上八下，医院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不会出什么事吧。妈妈，妈妈……
这段时间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都有快一个星期没去看妈妈了。
上次看妈妈的情况还是很稳定的。
医生还是那句话，随时有可能醒过来，随时会醒不过来。
虽然早就知道，叶安七还是忍不住失望着。
但是，医生也没有说有恶化的可能啊。
她心里不停地安慰着自己。
不会有坏消息的。
不会的。
上帝不会对她这么苛刻的。
她七手八脚地抓着手机，越慌越拿不稳，连那个绿色的接听键，叶安七都连着划了七八次。
终于，电话通了。
那边是新请的护工的声音：“叶小姐，叶小姐，您赶紧过来一下。夫人又新的情况了。现在正在检查。您赶紧过来一下。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叶安七都来不及说话，那边就挂了。
有了新的情况？
还在检查。
到底是好的情况还是坏的情况啊？
都不说清楚的。
叶安七一面着急，一面赶紧让司机去医院。车子刚掉了个头，叶安七就赶紧给那护工继续打电话。刚打了一个电话出去，嘟嘟声才叫了两三声呢，手机整个屏幕突然一黑，电话就显示死机了。
叶安七立刻摁了摁。
没电了！
靠！
叶安七几乎把手机摔在地上。
她没带充电的。
现在又不好充电。
“刘叔，麻烦您开快一点。”叶安七忍不住催着司机，“我妈妈医院那边出了点事。那边只给我一个通知，都没说是什么消息，我这边手机又没电关机了，都来不及问。我这边也是在是着急……”
刘叔一拍方向盘：“得嘞。”
叶安七忙不迭道谢：“谢谢刘叔您了。”
刘叔朝她笑道：“叶小姐这就客气了不是。和我老刘还说这种话做什么。来，把安全带系好了，抓好扶手。我保准在半个点里给你送到了。”
半个小时？
可这里到医院要一个小时车程啊。
叶安七还没来得及思考。只见刘叔两个手掌着反向盘，脚踩着油门，车前面的速度盘里面指针狂飙起来。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吱的一声响，轰隆轰隆，整个车身就飞了起来，肉眼可见的，一辆一辆超过前面的车子，在车流里狂飙突进着。
叶安七感觉自己差点要被甩出去了。
幸亏刚才系了安全带。
巨大的推背感将她紧紧摁在车椅上，叶安七整个人几乎都被这车速吓呆了。车窗边的景色模糊成了几乎一个颜色，打了马赛克一般，什么都看不清，耳边就只有汽车的轰隆轰隆和风声的呜呜呜的巨大声响。
果真只花了半个小时。
叶安七就站在了医院楼下。
她的双腿都是软的，一脚踏在水泥地的感觉，还和在车里一样，虚虚的，简直让人难以接受。
刘叔朝她打着招呼：“叶小姐，怎么样，还好吧。”
叶安七虚弱地招了个手：“刘叔，您的车技真不错。原来一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被您给压缩到半个小时了。真是厉害，太厉害了。”她真心的，真的，在车上的时候，她几乎以为她在坐飞船了。
刘叔摆摆手，呵呵笑了一下：“小意思了小意思了。老了，不行了。当年在赛道上跑的时候，二十分钟都不是问题的。”
叶安七扶额。
难怪呢。
这位原来是赛车手，怪不得这个车开得几乎和凌霄飞车一样了。
匆匆花了一分钟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叶安七才径直往楼上冲。等电梯的时候，她几乎心都要跟着电梯一起慢慢爬升，高一点，再高一点，高到悬在嗓子眼里。卡住了，让人难以呼吸。
没等电梯停稳，她就跑了出去。
一到走廊里，叶安七老远就看见护工坐在长椅上，正在等着诊断室里面的人。
叶安七跑过去：“陈姨，怎么样，我妈妈怎么了？”
她不敢问。
不敢问里面是不是，是不是在抢救。
陈姨看见了叶安七，眼睛一亮，立刻抓着她的手道：“叶小姐，叶小姐，好消息好消息。夫人她，她，她可能要醒了。”
叶安七一愣。
幸福来的太突然，她都没反应过来。
刚才……护工说的是，要醒了？
这一句话飘飘忽忽的，在她脑海里打着转，她花了好久才辨认出来这句话代表的真实意思，舌头打着结：“您，您是说，我妈妈她，她，她要醒了？”
“对。”护工也非常高兴，“我今天早上护理夫人的时候发现的。夫人可能真的要醒了。她刚才手指自己动了动，我以为是错觉。后来，她还睁开了眼睛，还问我是谁。你别笑话我，我当时一下脸盆就掉在地上了。”
“醒了……”叶安七喃喃重复着。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陈姨还在喋喋不休：“这是我护理了这么多年，第一个有能够自己醒过来的。夫人可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太棒了。”
陈姨最早是在一家豪宅里面做女仆，所以得了一个习惯，碰上任何雇主，只要年纪大的女性，一律叫夫人，年纪轻的女孩儿们，都叫小姐。没有女性拒绝得了这种类似贵族的称呼，所以，因着这个称呼，她都得了不少称赞。
也是因为她护理精心，才被有钱的人家争着抢的。
这一次，叶安七真觉得这个人请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