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七表面不动声色,仿佛对叶二夫人的话早有预料,胸有成竹的样子。实则,她的手在看不见的发颤,一阵阵发慌。
她想起了凌晨那忽如其来的危机感。
那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还是有人……在窥视她。
或者说……像猎人般瞄准她?
在叶家也呆了九年。九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让叶安七看到、听到、知道许多外人根本不知道的,掩藏在华丽庞大令人艳羡的外表下,所谓的豪门的真相。
豪门……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干净。
他们有钱有势,一旦有什么愿望,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就有大把想要巴结他们的人帮他们‘排忧解难’,这是金钱和财富带来的副产品,具有让人心醉的魔力。
正因为了解,所以恐惧。
她现在只是一个叶家的弃子,若是叶家不想追究便罢,若是真嫌她们母女俩在a城碍事,想要将这个叶家‘耻辱’铲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甚至还异常简单。
如果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离开a市?
刚被叶家赶出来,她就想过这个可能。可是她当时没钱,离开a市,没了沈家齐和叶三叔叶善明时不时的照拂,她和妈妈都活不下去。
所以,当时她没走。
那么现在呢?
叶安七举棋不定。
现在她手里有钱,虽然不多,但应该足够妈妈手术费,省一省,应该够以后休养费用。她这个月工资也要发了,魅色待遇挺好,她生得漂亮,年纪小,嘴又甜,大家都挺照顾她,拿得钱也不少。
省一省,可以过一段时间。
虽然忽然离开非常麻烦,但叶安七不敢赌这一把。她不敢赌叶家人的良心,旧情和面子之前的权衡。她不愿做刀下的鱼肉。
她……怕失去妈妈。
这是她最后的支撑了。
叶安七反应极快,几个转瞬间已经想到好几个可以去的城市,要小城市,物价不高,最好环境好,适合妈妈休养,还要离a城越远越好,免得被发现。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怎么和妈妈说开口。
叶安七乱七八糟想着,一直低着头。忽然有一股让人毛孔战栗的杀气尖刀般窜到她颈后,她浑身汗毛立起,脊椎上过电般窜过一阵麻。
她立刻回头。
背后却什么都没有。
长长的一条走廊笔直延伸,一眼望到底。可能因为是工作日的上午,客流格外少,几个店员在店里讲着闲话,除此以外,什么人都没有。
一片空廖。
叶安七摸摸后颈,心跳得很快。
难道又是错觉?
可刚刚那一瞬间有人在她身后的感觉太强烈了。
或许……最近是真的没睡好吧。
叶安七忽然担心起医院的妈妈,心急如焚,想要立刻赶到医院去,却在一咬牙准备打的时顿住,而选择了拥挤的公交车。
刚刚那司机,眼神不正常。
公交车至少人多。
若是叶家真是为了自己面子,想要她和母亲无声无息消失,便一定不会将事情闹大,这个时候大隐隐于市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公交车很慢,她一路上都在想妈妈。
如果叶家人真想让她们消失,妈妈一个人待在医院就太危险了。可是,她就算要离开a市,也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要决定行程,给妈妈确定医院,等发工资……
这些都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
这些天里,妈妈怎么办?
叶安七一路纠结着,却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叶家,就算找到叶三叔、善明恐怕还是不行,沈家齐现在也是一身的麻烦,廖家一对姐弟……倒是可以,只是妈妈和他们不对付。
到医院时,叶安七首先去找了叶妈妈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带来一个好消息。
叶妈妈的肝源找到了。
“这次实在是非常幸运,我们刚刚得到一批肝源,里面就有和病人匹配度极高的。病人情况不是特别好,我的建议是立刻动手术,就在这三四天里。”
叶安七愣住。
妈妈肝源找到这可是好消息。她可是知道,移植手术最难的便是寻找器官源,和后面的排异情况。好的肝源可遇不可求,若是这个错过了,下一个便不知哪儿寻了。
可是,妈妈的安危……
“我们医疗小组商量过,三天后是最好的手术时间。”
叶安七犹豫着。
“叶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没有问题。”叶安七忙摇头,否认道。她绞着手指,纠结后,终于问出口:“医生,我妈妈现在的情况,多久才能移动?”
“移动?你是说出院吗?”
叶安七想解释,可又不知怎么说。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诞,让妈妈在重病下,放弃千金难求的肝源,去另一个城市,中途还不知出多少事,怎么能保证妈妈的病情不恶化。
“一般情况下,病人手术成功后会有一段时间排异反应期。时间在几个月到半年不等。到时便可以出院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手术失败可能性有多大?或者说,我妈妈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我……”叶安七说不下去了,心脏一阵阵抽空般地疼。
医生沉默。
“我知道了。”叶安七给医生鞠了一躬,道谢,落荒而逃。
妈妈,你一定不能有事。
否则,我该怎么办。
一定一定会好的。
一定。
到妈妈病房前,她顿住,不知如何有力气推动那扇门,面对妈妈。她在门前站了有一分钟,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扬起一个微笑:“妈,我来了。”
妈妈正在,闻声抬头看过来:“安七过来了。”
“妈,看什么呢。”叶安七凑过去,坐到妈妈身边,和她挤着脑袋,“咦,这本书不是我上次给你带过来的吗?怎么样好看吗?”
“还行,在这里躺着无聊,打发时间。”
叶安七嗯了一声,侧了侧身,将头埋在妈妈的颈间。
叶安七感受着她温热的肌肤,闻着她头发的香味,听着心脏一下下砰砰砰跳动。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觉,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只要在外面累了,被人欺负了,只要跑回家,妈妈就会把她抱起来,让她贴着妈妈的颈间,温声地安慰她的感觉。
她现在就累极了。
可她长大了,妈妈却老了。
她不能再让妈妈担心。
小时候,妈妈为她搭起一个遮风挡雨的温暖的港湾,什么都不让她操心,现在妈妈病了,她有什么权利让妈妈再为她担心受怕,奔波劳碌。
“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往妈妈怀里窜。”叶妈妈被叶安七忽如其来的亲密弄懵了一会,才拍着女儿的背,温声嗔怪道,“当心让别人看见了,笑你呢。”
“我就喜欢妈妈,不怕人笑。”
叶安七强行压抑着话里的哽咽,故意轻松地说道,“不管多大,我都是你的孩子。别人要笑就让他们笑去吧。”
她眼眶红了,鼻子发酸。
她掐着自己的手,嘴唇在颤抖。
一定不能哭出来。
眼泪落在妈妈颈间会被她发现的。
“这孩子。”叶妈妈嘴里虽然嗔怪,语气到底爱怜许多,“真是,越大越会说好话了。”
她翁着声音,装作若无其事:“妈,你喜欢a城吗?”
“也无所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不过从小在这儿长大,后来在这里遇见你父亲,又在这里生下你,已经和这座城市分不开了。”
叶妈妈淡笑道:“安七,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叶安七语气轻松且随意:“没什么,不过是随口问问。”
她的嘴唇在颤抖,鼻尖一阵阵发酸。
她指甲陷入掌心肉中,尖锐疼痛让她清醒。
一定一定不能哭出来。
不能让妈妈发现。叶妈妈也将头靠在女儿头上,两个人相互依靠着,仿若一对在天寒地冻里,相互取暖的受伤鸟儿,用彼此最后的温暖温热着对方。
“妈……”叶安七笑着道,声音听不出半分异常,“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你喜欢哪儿?海边还是山里,只要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您走。”
她陡然住口,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最后一个音她就哽咽了。
可她不能。
她的掌心血肉模糊,指甲却还在用力。
一定一定一定不能哭出来。
不可以让妈妈知道真相。
“行啊。”叶妈妈仰头,陷入沉思般幻想着,“去山里还是海边?这我得好好想想,不过你现在不着急吧。我这几天可得好好翻翻旅游图册。”
“妈,你尽管翻。时间多着呢。”
叶安七轻扬着语气,笑道:“对了,医生说了,你现在情况不错,三天后就可以手术了。手术过后,一切都好了。”
她拼命睁大眼,不让眼眶里泪水有机会落下,用尽力气控制颤抖的嘴唇。
不能哭。
一定不能哭。
她不能让妈妈担心。
叶妈妈摸着叶安七的头发:“是啊,手术后一切都好了。”
……
直到护士来查房,叶安七才借着给叶妈妈买饭,走到病房外。尽管走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她却终于不顾,想被抽空所有力气,虚弱地背靠在病房墙上。她仰头,望着天空,眼泪终于没忍住,决堤般涌出。
她捂着脸,眼泪打湿指缝。她无声呜咽,身体无力地从墙上一点点滑下。
对不起,妈妈。
我还是没忍住。
你一定要好好的。
一直一直好好的。
我不能失去你。
失去你,我就失去了全世界。
那时候,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病房里,叶妈妈看着女儿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轻叹一口气,抚摸着方才那本书的封面,看着上面落下一滴温热液体,无声道:“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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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那一场豪门纷争,受伤最重的是叶安七。
只是她的性格不允许她露出可怜态,让人同情。
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