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于成宪手里拿着半人高的柴火棍，使劲儿往于海明的身上打，咬牙切齿的狠使劲，好像打的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而是有着多年宿怨的仇人。
于海明倒也硬气，无论于成宪打的多用力，打的多狠使，他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挺着。一双眼死死地望着老爷子，要是仔细看，还能发现那一闪而过的哀伤。
自从他娘过世杨老太嫁过来，他的日子就越过越糟心，本来以为杨老太是个好的，起初也想着母慈子孝，有病有灾端个茶递个水，等老了给她养老送终。
没生老三的时候倒也好，指尖缝里漏出来的那一点，虽然没办法让他跟老二吃饱，可也不至于饿死。至于干活什么的，哪家都是这样，男娃就是劳力，他跟老二倒也任劳任怨。可后母终究是后母，他们在孝顺，也暖不了她那颗冷硬的心。
防他们哥俩个跟防狼一样，老二到好点，嘴巴会说，人也会来事，相比他倒是轻省不少。这次过来县城，老二就不同意他跟着，他总是想着，爹还在，他一个当长子的不能推卸责任，养老送终，披麻戴孝这样的事儿，他这个当儿子的义无反顾。却没有想到，他爹根本就用不上他。
盘腿坐在土炕上看好戏的杨老太，听到叫骂声仍旧自顾自的收拾屋子的弟妹，于海明的一颗心跌倒了谷底，冷的浑身发颤。这就是他的家人，他的父亲，他的弟妹，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骨子里留的血液是相同的，他们咋能这么狠心。
“别打了，爸你别打了，我们不住了，不住了。”刘荣跌跌撞撞地冲过来，顾不得手中牵着的两个孩子，哭着像于海明扑去。
儿媳妇扑过来，于成宪手中的棍子落不下去了，他就算在不待见大儿子，在不喜欢老大一家子，也不至于冲怀着身孕的儿媳妇挥棍子。
“逆子，逆子啊。”棍子扔掉，于成宪手指着倔强凶狠的于海明，气的浑身发抖。
于海明冷冷地笑着，“这房子，我们不住，爹把我给的钱还给我们，我们一家四口马上从这里出去，绝不逗留一分一秒。”
钱，什么钱，这一路上吃吃喝喝都是他们老两口拿的钱，老大家一分钱没出，咋就有脸来要这个钱。一听要钱，土炕上的杨老太坐不住了，把补到一半的衣服扔到一边，趿拉着鞋子就下了地。
“老大你要啥钱，你们一家子三四口人，吃的喝的哪个不是你爹花的钱，你咋好意思要钱？”
自从跟杨老太翻了脸，那个妈字，于海明是怎么都叫不出口了。看了一眼横蛮不讲理的杨老太一眼，于海明把目光投向于成宪。
“爹，你也是这样想的嘛？”有没有给钱，没有人比于成宪更清楚了。他们那几亩地的收成虽然不好，却也卖了五块钱，钱虽然不多，他们一家四口紧把紧把过一冬天没问题。
听到老伴提钱，于成宪嘴里发苦，那钱早在老大一家同意跟着过来的时候，他就交了上去，她又不是不知道。
杨老太还真不知道，就算她知道，进了兜里的钱，想要让她往出掏，那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更别说老大这个前妻留下来的拖油瓶，还不是从她肚子里面爬出来的。
“你们啥意思，老大媳妇你也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当婆婆的咋滴了你呢。”白了一眼满脸泪水的刘荣，杨老太伸手把鞋子提好。
刘荣抹了一把眼泪，满眼心疼地看着于海明，碰都不敢碰他一下。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于成宪，刘荣低声问，“海明，疼不疼？”
声音虽然小，架不住屋里静，这话一出口，正好给了杨老太一个把柄。她寻思怎么把这一家子赶出去呢，刘荣的话就送了过来。
杨老太眉间一竖，一张脸写满了刻薄，“啥意思，啥疼不疼的，他要没有错，你爹能无缘无故的打他，你爹咋不打海先，咋不打海荣，咋不打小慧他们，为啥偏偏去打海明，还不是他忤逆不孝。好端端的伸手要钱，我和你爹是短了你们吃，还是短了你们的穿。这一路上还不够照顾你们咋的，重的包袱海荣他们背着，轻省的我跟你爹拿着，好不容易寻了这么个地方，日头还没等落呢，你们就开始起了幺蛾子，咋的，想要逼死我跟你爹啊。”
刘荣本来就不善言辞，杨老太这样一骂，只能看着于海明。
“房子我们不住，爹把我们的钱还给我们就行。”
“你瞅瞅，老头子你瞅瞅。我也没奢望他们会管我叫妈，可是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四个了，一句阿姨总得有吧。”杨老太假装伤心的低着头，拽过零碎的不成样子的破衣裳就往脸上擦，“人家都说后妈难当，就算一块石头，我这些年也给他们捂热乎了，那心咋就这么狼啊。”
看到杨老太哭，于成宪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蹭蹭蹭地往上窜，一双眼瞪的跟牛铃铛是的，满地划拉木头棍子。
“爷，爷不要打我爸，我们不饿，我们不饿……”于君和于欣吓得大哭，小小的身体挡在于海明身前。别看他们年龄小，心里却门清儿。这个爷爷不喜欢他们，是真的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当初在乡下的时候，有了好吃的，好喝的，爷爷和奶奶从来不会给他们留，全都给了姑姑和叔叔。有一次小叔吃芝麻糖，也不知道那块雷劈中了他，竟然好心的给了他一块。他当时震惊极了，连连摆手推托，小叔却笑眯眯的塞到了他的手里。他还在太馋了，偷偷地舔了舔，一块糖刚刚咬下来一点碎渣，奶奶就叫骂着冲了出来，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于君第一次挨打，五岁大的年级，脸上的巴掌印子是那么的明显，整张小脸都肿了起来，握在掌心里的芝麻糖也掉在了地上。他愣木愣样地望着杨老太，对于她为何会发这样的火，似乎有些不明白。
他有心想要解释，可是眼睛跟门后面偷笑的小叔于海荣对上时，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那一天，他耳边都是妈的哭声，她埋怨自己没有用，连一块糖都不能给孩子买，让孩子糟了这么大的罪。
从那天起，妈跟他们说不许拿别人的东西，哪怕是在馋，在想要也不可以。等有了钱，妈会买给他们。于君想，他在也不会要了吧，尤其是在经历了几次的诬陷以后，于君这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子终于懂了，爷爷奶奶不喜欢他们，无论怎样，他们都不会喜欢他们。
于成宪铁青着脸，怒瞪着不孝的大儿子，“你要钱是吧，好，我给你钱，拿了钱就给我走，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别回来。”
“行，只要爹把钱给我，我马上带着妻儿走，这辈子都不会在爹的面前出现。”于海明硬气地说着。
于成宪这爱面子，本来以为话说到这样，大儿子一定会妥协，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县城里，大儿子一家没有他们帮衬，光有那几个钱，根本就活不下去。只要他低个头，不在揪着他要钱，他也就让他们住下了。没想到大儿子根本不他那个茬，不顺着他来。
“好好好，老伴把他的钱给他，让他走，走的越远越好。”
于海明望了满脸不愿的杨老太一眼，“爹放心，今日走出这个门，以后生老病死，即使是乞讨，我都不会踏入您这个门，您就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
“好好好，你硬气，你硬气。”于成宪气的嘴唇发紫，狠使地望着愣住的刘荣，“扫把星，真是个扫把星，当初我就不同意娶你，果然应了我的话，你就是搅事的，害得我们父子离心家不成家。”
于海明纵身一闪，挡在了刘荣的面前，“我的媳妇我会自己照顾，什么样我都认了，不劳您费心。”
“逆子，连爹都不叫了，真是个逆子啊，早知你这样，当初我就应该掐死你，倒也省了这顿气。”
于海明一句话不接，眼睛望着幸灾乐祸的杨老太，“我的钱，您是不是应该还回来？”
“什么钱，我什么时候拿了你的钱。”杨老太一蹦三尺高，对于于海明口中提的那个钱，她是咬紧了牙根坚决不承认。当初老头子拿回来的时候，只说让她保管用来买房子，可没有说着钱是老大一家给的，掏不掏的是他们爷们的事儿，她可没有占他们一分钱。
于慧姐三个收拾完，累的浑身无力，一脚刚踏进屋，就听到杨老太叫嚷着钱钱，于慧、于英对视了一眼，生怕老妈会吃亏，拽着于珍就往屋里冲。也没管屋里都有谁，张嘴就给于海明扣了个帽子。
“大哥你干啥，你想要逼死我妈啊，这房子刚买好，你们一家就过来要钱，咱爸咱妈手里哪还有钱。有吃有喝还不够咋的，你们有啥好闹的，是不是非要把老两口给弄的急火攻心，你们两口子才满意。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要是不想跟我们一起过，你们就趁着那房子还没有塌赶紧回去乡下。”
于海明抿着唇，不善地盯着于慧。这个大妹妹嘴巴不让人，他是早就知道的，以往想着是一家人，彼此也碍不着，就算厉害也厉害不到自己这里来。
“到底是咋回事，咱爸心里有数，我也不想多说。房子既然没有我们的份，我们也死皮赖脸的非要住下，只要爹把我给的五块钱还我，我带着妻儿马上就走。”
“啥，五块钱……”于慧惊叫着，掐着腰，窜到了于海明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要不要点脸，张嘴就要五块钱，你是想要爹娘的命是咋的。你还当大哥的呢，不说给底下的弟妹做点榜样，就想着逼迫自己爹娘，有本事你出去使啊，家里面耍横算什么。”
于海明黑着脸，两只手的关节捏的嘎吱嘎吱响。
刘荣被于慧骂的忘记了哭，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老爷子是公爹，喊打喊骂她就认了，谁叫那是生养海明的老子，大小姑子这算什么，哪有当妹子的这样跟哥哥说话的，她就这样糟蹋他们一家。
刘荣的性子温和，却也不是那忍气吞声好欺负的。一双眼在屋里扫了一眼，刘荣把众人的神色看了个清楚。冷漠无情地公爹于成宪，等着看好戏绝口不提钱的继母杨老太，张牙舞爪想要把他们撕碎的大小姑子于慧，爱莫能助的二小姑子于英，还有想要上前却满脸纠结的小小姑子于珍。
刘荣笑了，笑自己眼睛瞎，这样的一家子白眼狼，她怎么等到现在才发。是她心眼实诚，还是她过于愚蠢，任劳任怨地操持着，想着有一天得到他们的认可。直到今日才发现，无论他们做的有多好，他们一家在他们的眼里就是多余的，连陌生人都不如。
深吸了一口气，刘荣扶着酸痛的后腰，朝于成宪走去，“爸，我十八岁嫁到咱们家，功劳不敢要，苦劳不敢求。儿媳一直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伺候公爹和婆婆从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公婆能带我们过来县里，是你们的慈善，那五块钱我们不要了，这些年我们也没给爹娘添置过什么，就当我和海明孝敬爹娘的。”
听到这里，于成宪的脸色缓和了，土炕上死死拽着钱袋子的杨老太也松了一口，于慧则是洋洋得意的抬起下巴，认为是自己的那番话起了作用。
歇了口气，刘荣看着满眼歉疚的于海明，冲他笑了笑。转过身，对着于成宪继续道：“宅子不够住，我跟海明就不在爹这里打扰了，等以后找到落脚的地方，我们会过来通知爹娘，要是想孩子，爹娘可以过去住住，呆上几天。”说完，刘荣握上丈夫的手，往后扯了扯，两口子一人一个牵着孩子的手，走出了四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