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鱼，一只鸡，几样卤味。
刘琴手里的大勺颠，煤气罐的火苗子蹿了老高，吓得她赶紧往后躲。
“青梅，去后院给妈摘点茼蒿，你老姨就乐意吃咱家的种的青菜，今儿妈就给她露一手，保准把她的胃收拾的服服帖帖。”对于自己的手艺，刘琴非常有信心，她随手抓了一把咸盐扔到锅里，哼着小歌，飞快地翻腾着大勺。
李青梅白了刘琴一眼，坐在狭小的厨房门口磕着瓜子。去后院摘茼蒿，亏她妈想得出来，瞧这鸟巢般大小的地方，都没有她家的院子大，还去后院，后院在哪儿呢，在哪儿。
“吃什么茼蒿，有什么吃什么吧。”
“诶，你这孩子咋说话呢。”刘琴把煤气熄火，转头道：“我这都是为了谁，于晓媛那个丫头眼瞅着就是个白眼狼，我要是在不把你老姨哄住了，你哥去哪儿上班，上哪儿赚那五千块钱。”
经过一晚上的冥思苦想，李青梅顿然醒悟，觉得她家就不应该跟到城里来，她妈跟她哥完全是痴人说梦。那风华集团是那么好进的，于晓媛答应的那么快，里面能没有点猫腻。
“妈，咱们还是找找我四姨家的孙女吧，咋说都是实在亲戚。更何况，政府单位的福利待遇总是比风华集团好，凭着我哥的学问和头脑，以后当个副局什么的不成问题。”李青梅心不落地，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儿。
都说送上门的不是买卖，她们两家的关系不远不近，如果不是听老姨说住上了别墅。她妈都恨不得跟老姨一家断了关系，她于晓媛哪会那么好心，当时连反驳都没有就一口应了下来。
不对，这事儿一定不对劲儿。
如果于晓媛在这儿，听了李青梅这段话，一定会竖起大拇指赞她有眼光。后世的李大维可不就是当了民政的副局嘛，那些年可谓是官运亨通，如鱼得水啊。
刘琴可不这样想，她一个农村妇女没上过几天学，勉强能够认识几个字。没知识，没文化的哪能想的那么远，她就知道风华集团给的多，月薪五千块钱呢。要是那个单位也给五千，不不不，给六千，要是那个单位给六千，她就让她儿子过去。
狠狠地戳向李青梅的额头，刘琴笑骂道：“臭丫头，一天天的净是享福，赶紧摘菜去。”
李青梅揉着额头，埋怨地嘟囔，“去哪儿摘，现在咱家进城了，那院子在哪儿，茼蒿又在哪儿？”
刘琴愣住，望着狭小的厨房，猛地一拍额头。是啊，他们进城了，瞧她这个脑袋，忘记了，忘记了啊！
“庆梅，庆梅……”刘琴扯着嗓子喊，“死丫头，我叫你听没听见，翅膀硬了，你妈喊不动你了是不？”跟刚才的轻声细语不同，刘琴对李庆梅呼之则来，挥之则去，面对的好像是佣人，而不是十月怀胎，肚子里面爬出来的闺女。
门外的李老实糯糯嘴，想要回头吼她几声，没等张嘴，就被对面干活的大闺女李庆梅拉住。李庆梅摇摇头，沾满淤泥地手往半新不旧的围裙上擦了擦。这种日子她过了多久，似乎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没有享受过一天的母爱。生活中除了干活，还是干活，她已经习惯了她妈的冷脸，甚至有些麻木。若是哪天她妈不喊她，兴许她还会感到心慌呢。
说实话，曾经她也怀疑过，认为自己是被抱养来的。要是亲生的，为什么她妈妈抱大维，亲青梅，却冷漠地望着她，甚至就连上学，也被认定为浪费。李庆梅自嘲一笑，木着脸，迈进了狭小的厨房。
“妈，你叫我？”
“不是我叫你，还有谁能叫你。咋的，你妈我还没有死呢，现在就喊不动你了。万一哪天我动不了，瘫痪在床上，你还不得把我给饿死啊。”刘琴眼底满满的指控，脑袋里自动脑补出了悲惨的日子。一想到从小指使到大的姑娘对她冷漠以对，雇人把她扔出屋子，刘琴就接受不了，她咬着牙根，心里止不住发颤，冷得直打哆嗦。
“死丫头，还不赶紧去菜市场买菜，一会儿饭菜做好，你赶紧过去别墅那头把你老姨喊来。”塞了十块钱到李庆梅的手里，刘琴虎着脸，还在想着被扔掉的片断，久久回不过神来。
十块钱，在偌大的城里能买啥。
李庆梅摊着手，傻愣愣地望着掌心的纸币。这里是春都城，就算她在傻也知道，十块钱根本不够用。更何况，每次买菜她妈都会管她要剩余的钱，生怕她会昧着良心贪下。抿了抿干涸的唇，李庆梅没有反驳的出了门儿，在妹妹李青梅羡慕的目光中向菜市场的方向走去。
“妈，我姐知道菜市场在哪儿嘛？”都进城好几天了，她爸、她妈和她姐、她哥都出去了，就她还没有踏出小楼半步。看着一步步往外走的李庆梅，李青梅忽然有点后悔了。她刚才怎么就慢了半步，她就应该跟她姐一起去，好歹也能溜达溜达。
“知道。”刘琴转身，点开煤气，“别看你姐傻呵呵的，这么多年十里八乡的可从来没有走丢过，放心吧，那死丫头精明着呢。”
“早知道，我就跟着去了。”李青梅嘟着嘴，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刘琴猛地回身，眼睛死死地盯在她的肚子上。臭丫头，不说话她还忘记了呢，现在他们一家都过来了城里，她肚子里面的那块肉咋回事，她也应该说说了吧。
放下锅铲，关掉煤气，刘琴搬着自家带来的小凳子，坐在了老闺女李青梅的面前，“青青，你跟妈说实话，你那个肚子是咋回事儿，让妈有个心理准备。”
天外飞来的一句话，差点把李青梅的魂给下飞，她心虚地低下头，躲闪着刘琴探究的目光。怎么办，要是说实话，她妈一定会带她去打胎，她可是答应了杨大哥，要把这个属于他俩的孩子生下来。
想到杨大哥那张俊逸非凡的脸，李青梅就止不住的脸红。她偷偷地望着刘琴，姣好的面孔上那一抹羞涩，吓得刘琴一个踉跄。怎么会这样，难道陈美林说的都是真的，她家青青真的怀孕了，怀了个一个来历不明的孽种。
刘琴腾的起身，下了李青梅一跳，她可怜巴巴地抬头，小心翼翼地问：“妈，你怎么了？”
“说，孩子是谁的？”刘琴也顾不得难堪了，现在是一门心思要把孩子打掉。
巨大的吼声，吓到了门外的李老实，他习惯性的四处探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心里松了一口气。慌里慌张地收拾好工具，李老实随便抹了一把脏手，进屋去救援他老闺女。
“怎么了，吵什么。你小点声，让街坊四邻听到多不好。”
“听见……”刘琴尖叫，“你女儿都不要脸了，我还怕什么，我看我干脆扯根绳子上吊好了，也省着劳心劳力的操持，别人还不领情。”刘琴狠狠地瞪了李青梅一眼，‘腾’飞起一脚把椅子踢到了门外。
“麻的，看着点。”门外传来一声叫骂，摇摇晃晃的小椅子当场被五马分尸。
刘琴缩了缩脖子，原本正对着大门的身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她探头望了一眼，瞧见外面没了人影，微微弯曲的脊梁再次挺起。穷山恶水出刁民，瞅瞅这四周住的都是什么人，呸，没素质，没教养。
一口清痰吐在地上，刘琴心里怪起了刘荣，要不是她胆气不足，挺不起腰杆子，他们一家哪能被搁置在这种地方，就算进不去那大别墅，至少也能住上大高楼。
嫌弃地望着四周，刘琴被吓飞的胆子再次飘了回来，颤抖地手指着李青梅，“你说，你今天要是不说，我就打死你，顺便把你肚子里面的那块肉敲下去，省着祸害了这个家。”
打掉孩子，李青梅可不同意，没有理会她爹李老实震惊的目光，李青梅讨好的望着她妈，小手拽着她的袖子，“妈，我可是你肚子里面出来的，是你手把手教大的，你女儿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嘛。哪儿有什么孩子啊，就是那天我感冒，吃东西恶心吐了几口，被陈美林那死丫头看到了，她就以为抓到了我的小辫子，到处嚷嚷败坏我的名声。”
“是感冒，不是孩子？”
“我保证，真的是感冒。”李青梅竖起四根手指，煞有其事的向天盟誓。
李老实搓着手掌，呐呐地道：“青、青梅，咱们是正经人家，可不能做那丢人现眼的事儿啊。未婚先孕，这要是在古代，可是要被浸猪笼的啊。”
要说老李家，李青梅最不乐意听谁说话，首当其中的就是她爹李老实。磨磨唧唧，絮絮叨叨不说，说出来的东西还没有一点涵养，翻来覆去的总是那一套，听了这么多年，她居然没有疯，李青梅都觉得自己很幸运。
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李青梅一屁股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手心自然地拖着腹部，“爸，你就算不相信我，也不能毁掉我的名声吧，我要是嫁不出去，你跟我妈就高兴了是吧。”
“没有，没有，爸绝对没有这么想。爸就你跟你姐两个闺女，不心疼你们心疼谁。”李老实慌张的摆手。
“谁不知道，你心疼我姐比心疼我多。”李青梅撇嘴，就像没有看到站着的父母一样，低下头，心无旁骛地嗑起了瓜子。
李庆梅去了一个多小时，就在刘琴等得不耐烦，要让李老实过去菜市场找的时候，额头上沾满泥土，手中拎着个破口袋的李庆梅远远走来，狼狈的样子看傻了李青梅。
“姐，你这是掉沟里去了啊？”
李庆梅抬头，脏兮兮的脑袋摇了摇。她没有掉沟里，她只是为了抢这些便宜的菜。想起刚才在菜市场里，跟那些大爷大妈抢便宜菜的情景，李庆梅单薄瘦弱的身子心有余悸地晃了晃。
“妈，我买了茼蒿，蒜苔和香菇，都是老姨爱吃的。”李庆梅把沾着泥的口袋和被捏的皱巴巴的零钱递给刘琴，看到她伸手来接，猛地松了一口气。
她还真怕她妈会不接，万一一生气在给扔掉，那她的心血就白费了。偷偷地瞄着刘琴，李庆梅耷拉着脑袋进屋去洗脸。她妈给的钱根本不够，要不是她自愿在市场里帮忙菜农卖菜，别说一捆蒜苔，就是半捆茼蒿都没戏。
揉了揉胀痛发红的手掌，李庆梅一抬头，看见了在厨房里给她舀热水的李老实，低头喊了一声爸，疲惫地坐到了角落里的小木墩子上。
“小梅，别怪你妈，她也是逼不得已，你是老大，又是个丫头，这家里家外的她就指着你能帮忙分担点。”
“爸，你别说了，我懂。”她父亲跟她一样没有地位，说的再多也不过是遮掩而已。
李老实把水盆端到李庆梅面前，看着她把手伸进水里，心里一松，打开了话匣子，他一边注意着大闺女的表情，一边把刚才刘琴逼迫李青梅打胎的事儿说了一遍。
李青梅怀孕这事儿，庆梅早就知道，不过是碍于她妈不会相信她，也不会一直埋在肚子里面不说。现在听到她爸开口，她揉搓着掌心的手一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刘琴有多疼爱李青梅这个老姑娘，谁都没有李庆梅清楚。如果说她李庆梅是用来使唤的，那么刘琴就是天生被李青梅使唤的，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
曾经为了一碗鸡蛋羹，刘琴拿起婴儿手臂粗的扫帚打在她的身上。她当时也怪自己不懂事，怪自己不知道心疼父母。家里那么困难，得了好东西居然没有孝敬父母。可是，当李庆梅看到那碗奶奶亲自给她蒸的鸡蛋羹，被李青梅一口不剩的喝光时，脆弱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
她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在奶奶家堆放杂木的仓房中躲了一夜。那天晚上真冷，冷的她直打哆嗦，她咬着牙，在没有被褥，没有添衣的情况下，硬是挺了一宿。在睁眼时，她发誓她只为自己活，只要她能嫁出去，她在也不会回这个冰冷又无情的家。
听完李老实的絮叨，李庆梅睨了一眼旁边惊慌失措，惶惶不安的老父亲，悠悠地叹了口气，“爸，青青不是那样的人，别人不相信她，你还不相信嘛？陈美林自己嫁不出去，羡慕妹妹长得好看，要我说啊，她那纯属都是造谣。”
李老实不确定，“是，是嘛？”说完，自己都笑了。
对，他大姑娘说的没错，自己的闺女自己知道，什么性子，什么品格，哪个有他们当父母的清楚。他家青青机灵可爱的一个姑娘，从小到大连男孩子的手都没牵过，更别说是怀孕了。
造谣，纯属是造谣。
李老实呸了一口，往自己的脸上抽了一下，怪自己冤枉了孩子。
父女两个小声说着，看到刘琴板着脸进来，赶紧把脏水盆端起来，把溅到地上的水擦干。
“小梅也歇够了，赶紧收拾收拾，过去别墅那边把你老姨喊来。这天现在还见亮，她家应该也不会这么早吃饭，你手脚快一点，说的可怜一些，要是请不来人，你也不用回来了。”
李庆梅扯扯嘴角，平静地道：“刚才去菜市场的时候，我顺路去了趟别墅，已经跟老姨说好了，晚点她会带着晓媛过来，顺便商量大维过去风华集团的事儿。”
“姐，你说的是真的？”一脚踏入家门的李大维愣住，脸上浮现惊喜，微微翘起越咧越大。
风华集团，他要去风华集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