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听着十已的话，褐发的男人沉默了很久。他低头看了下闭着眼睛与人类看上去无异的库利亚,摘下了他的防毒面具。面具下是一张甚至可以用清丽来形容的脸,人为设定的数据让他脸上每一个弧度、每一根睫毛都恰到好处。皮肤细腻白皙，即使此刻毫无呼吸，也依旧没有变的冰冷僵硬。
“我想要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听闻此话,七泽立刻转头看向十已。十已原本就是人,只是因为到了这个世界为了平衡他才变成的智能伴侣，这种情况和库利亚的其实完全不同。
察觉到七泽略微的不知所措，十已捏了捏他的手指让他安心。
“很简单,因为他是个意外，”他指了指旁边的七泽说道，“以至于我不断地接受了设定以外的东西，长期积累后整个程序都拥有了自己的思维。”
“那库利亚……”
“没错，只要让他学习到程序以外的东西,就能让他越来越像人类。”十已笑笑,“不过你有没有考虑过，库利亚是否希望自己逐渐向人类靠近呢？”
“那你呢？”褐发的男人反问道,“他当初有问过你的意见吗？”
“我？”十已挑眉,“问不问都无所谓，因为无论如何我的回答都会是肯定的，而他知道这一点。”
“——但你有足够的信心敢确定库利亚的回答一定是肯定吗？”
褐发的男人沉默了。
“你犹豫了，”十已一针见血，“看来你的确还不够了解他。”
他的话让房间的气氛彻底冷了下来，七泽看看两人，最后拽了拽十已，通过系统跟他在脑内交谈了起来。
【你干嘛要这么打击他。我们都知道库利亚以后肯定是想让自己越来越像人类的……我可不想看到那个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帮着东江采取数据的库利亚。】
【……】
十已没有回答，只是冲着七泽笑了笑，然后他的眼神落到旁边男人的身上，似施加着无形的压力：“如何？”
男人叹了口气。
“你的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意义，”他说道，“如果你刚才说的是真的，那无论这个孩子的想法究竟是怎么样的，只要他继续和我生活在一起，他终究会有改变——除非他被东江抓到，完全格式化。你之前说的没错，其实问不问都无所谓，就像你——我想你的改变也并不是因为你旁边这个小家伙故意制造的意外吧，而是他无意的行为超出了你的理解。机器的模式再过于无穷多也总有尽头，但人类不一样。”
“因为人类，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褐发男人说完看向十已，后者在微微闪神以后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但……人类拥有无限的可能，并不代表你个人拥有无限的可能，不是吗？机器的模式固然有限，可如果你个人的极限并没有超出机器的极限，那对你来说机器的可能性也是无穷的。”
“你是想说也许库利亚和我继续生活下去并不一定会改变对吗，因为我可能过着无比单调的生活？”
十已颔首：“现在很多人本就和机器没什么两样。单调乏味、日复一日。就算他们意识到这份无聊也没有勇气去改变，最后陷入死循环中。”
“等等等等！！”旁边的七泽突然打断了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你刚的话我不同意。如果那些人并没有感觉到日子单调，那对他们来说生活仍旧是平淡快乐的，那怎么能说他们是机器？单调乏味只是你以旁人的目光来评说的。如果那些人意识到了这份无聊，那就更说明他们与机器不同了，机器就算过着这样的生活也不会觉得‘单调乏味’，现在存有的人造人都是根据人类的反应做出回应的，自己应该是不会有这种情绪的。”
“意识到了并没有行动，那最终导致的结果和机器还不是一样。”
“谁说他们没有行动？”七泽说，“有些人的行动比较大，他们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这些是你看的到的，更多的人他们在权衡了得失以后选择是小小地变动自己的生活。也许是临时去买了一盒巧克力棒犒劳下自己，或者是去买个自己以前从来不吃的口味的刨冰。这些在我眼里都是反抗，都是改变，但是机器并不会这么做吧？”
七泽说完，看到十已看过来的眼神心里大喊一声糟糕。他有点担心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打乱了十已的计划，可刚刚在听到十已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那种略带悲观又蔑视众生的语气让他忍不住出口反驳。
他知道在十已的眼里其他的人可能和没有表情的纸片人没有任何区别，但既然十已说过他觉得和这个世界接触的感觉并不让他反感，七泽觉得他还是希望十已能与这个世界更亲近一点儿。
一点一滴的时间在静寂的房间中流逝，七泽舔了舔嘴唇，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眼神游移了一会儿，最后落到了脚尖。他看着自己的脚尖朝着远离十已的地方挪了一点儿，又挪了一点儿。
“有那么紧张吗？”片刻后，还是十已开了口，七泽过快的心跳和肾上腺素的急速分泌引起的警报在他脑海里响个不停。他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好笑地把七泽拉回自己身边，拍了拍他的头发。
“有点，”七泽干巴巴地回道。
另一边的爷爷看到这两人的互动禁不住笑了。
“我不评论你们话的对错，不过你之前的问题，我也有我的回答，”他看向十已，“我既然会将库利亚从那里带出来，帮他改造程序，将他当成我的孙子照顾，告诉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是什么……抛弃原先安逸的生活，到如今躲在北区外围生活。我想，我应该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无趣。”
褐发的男人因为刚才的得对话想通了一些至今困扰的问题，眉间原本微皱的川头逐渐放松了下来。他的目光在七泽和默认了他的回答的十已身上扫了一圈：“那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的目的其实只是想要借用一下库利亚的那把伞。”在看到旁边十已点头之后，七泽回答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有一件事想做，不知道您能不能答应。”
“什么事？”
“我们想把库利亚的程序改一改。”
此话一出，褐发男人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他再次审视了一遍面前的两个人，不放过他们脸上的一丝变化。片刻之后，他才开了口：“你们想怎么改。”
“我们想把程序改为即使违背主人的命令身体也能进行自我修复，这样就算以后要面对东江也不会太过凄惨，”七泽想到了当初系统给的资料里的那张cg一阵心疼，“还想给他加一个可以自己毁灭的程序。”
听到他们的话，男人倏地从床上站了起来。他在床前狭小的范围内来回踱步，才松下的眉头再次纠结在了一起。
“假如违背主人的命令身体也能自动修复，假使有一天暴走，别人想要制服他就会变得很困难。”
“你在意这个？”
“不，出于私心，我并不介意，”库利亚的爷爷说道，“我也想过更改这个程序，但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不代表我们做不到。”十已说。
“那自我毁灭程序呢，你们为什么会想给他装这个？”褐发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他盯着七泽和十已，想要他们给他一个答案。
“我们想要多给他一个选择，这样他有一天周围至亲至爱的人离去、真的觉得不再留念这个世界的时候，也可以做一个了断，不用永远独自地留在世界上，看着周围的人一代又一代的轮换。”这个想法是七泽前几天跟十已提出的，经常在各个世界切换，让他也经历了不少分离，不由有点感慨，“我想，如果他有一天因为目睹了太多死亡最后麻木到恢复了机器的心态，也是你不愿意看到的吧。”
“我不希望他死。”褐发的男人说道，“但也许你们是对的。如果我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人来看，应该给他选择的权力。”
听到男人的回答，七泽也松了一口气，“你放心好了，库利亚也不会是一个随便就放弃生命的人。”
褐发男人同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说道，“你们想要做这些事情得理由是什么，据我所知，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库利亚。我不能完全放心你们。”
“你放心，程序的改造方案我们会交给你，让你检验后再选择亲自动手或我们帮忙，”七泽说，“至于我们帮忙的原因……”
他抓了抓头发，“说到底是因为其实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