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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越溪怀孕了，已经提交了辞职报告，她好像在盐湖这边待了很多年，也有些疲倦了，觉得已经当了开始下一段人生之旅的时机。
快离开前王越溪给许离发过信息，希望她最近来一次盐湖，有些事吩咐她。
许离探望了父亲后，和她去了后山。从后山眺望过去，可以看见当年舒展劳改时的那块农场，去年的时候，这儿起过一场火，追责后连累了不少人，上面干脆把这块地封起来，在前面竖起“正在修整”的标牌。
不知道修整会经过多久，但秦舒展在这儿的痕迹确实完完全全被抹去了。
“后来，舒展的事，我都听人说了。”许离耸耸肩，却没笑出来，榕城就那么大，许多事传得很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应她生前的遗愿，葬礼很简单，骨灰和她母亲合葬在一起。在葬礼上我见到了那个陆先生，比起上次他来盐湖时，神色少了悲痛，却多了绝望。”
“其实你大概好奇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王越溪露出生涩的笑容“当我怀孕后，我每次突然想到当年的舒展，心里愈发难受，我想到你上次跟我打听她的情况，知道你与她必定有不一般的联系，可是在舒展的葬礼上没有看见你，心下就有了些疑问。”
“我和舒展的缘分，大概就像并蒂双生，她不在了，我却活成她的模样。可是舒展希望走得干干净净，我知道的太多，不能和那些人有半点联系。”
这话，许离再不会和旁人说，唯独可以对王越溪说。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似乎得到预料之中的答案，“还有一件事，是想在离开这儿前一定同你说的。”
“什么？”
“其实星星有个小小的坟冢，就在后山上，我们走几步就是了。”
许离随王越溪走了几步，停在一处土坡前，远看绕满了盛放的波斯婆婆那和满天星之类的小野花，近了仔细看才发现是个半馒头状的坟冢。
在花草掩盖下有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了个星状图案。
“因为他快六个月都成形了，我那时刚来，学生的善良悲悯比现在更甚，可惜身不由己只能放任很多事情发生，对舒展的事怀着万分的不忍，到低捱不过良心，偷偷地将胎儿的残骸收集，在这隐蔽的后山寻块地做了个简易的坟冢。”
“越溪姐，你是个好人，你的孩子会平平安安的。”许离看着星星的坟冢，心一揪一揪的。
“你知道我怀孕后，最常想起的画面么？”
许离摇头。
“那时候舒展她们只有白天才能放风，所以从来没见过星星。有次发饭我见舒展愣神，就同她寒暄几句。出奇地是，她那天状态不错，她还跟我咨询了加分立功的事。我就鼓励她好好表现，她笑了，我第一次看见她笑。”
“她说肚子里的孩子五个多月了，将来如果生下来，她就要快快带孩子出去，那样孩子就可以同别的孩子一样，看见世上的星星。”
许离终于明白为什么舒展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星星。
星星不仅是天上的星辰，也是孕育在身体里的天使，曾经是舒展的梦想和活下去的希望。
许离想起前几年的光景，那年除夕是在舒展老家过的，舒展长大的地方，现在已经是个老旧的小区，街头巷尾的孩子们在除夕夜放着烟火，追逐打闹。密布交织的电线将天空分割，可夜晚真的有很美的星星，每颗星辰被分割的那一小片天空中，好像躺在筑起堡垒的城堡中，安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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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人声鼎沸，许离很少在这个点出来觅食，发现自己和人间烟火气都有了距离。
面前的男孩子，穿着白衬衣搭着笔挺的西装，看出来挺干练的，黑框眼镜倒让他看上去添了几分儒雅和气。
可是，这儿这么吵真的是相亲的好地方？
许离瞄了眼不远处正暗暗观察他们一举一动的两位中年女人，暗暗摇头。
“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哦，不是，这儿，挺热闹。”许离尴尬笑道，脑子里浮现李咏诗的百般叮嘱，一定不能显得沉默寡言，要让气氛活跃起来，你要乐观，要礼貌，要让对方感到亲切友好。
许离又快速环绕四周，正是饭点，餐厅又在闹市区，换了一拨又一波的客人，好不热闹。
有这些喧闹的背景，总不至于太尴尬吧，妈妈和姚阿姨真是用心良苦，她深深呼了口气。
“我们之前见过，你还有印象么？”
许离愣愣打量对方好久，却也没想起，只是今天才知道妈妈有个朋友姓姚，她的儿子也就是对面的男孩叫耿乐罢了。
“呃，好像有点印象，不过也不清晰了。”
耿乐笑笑，似乎对女生的回答还算满意。
“你平时有什么爱好么，老实说，我很想多了解你。”
听上去是个很耿直的男生对吧，就像他的姓一样，可偏偏跟许离的逻辑有了偏差。
许离刚刚还在烦恼，到底在哪儿见过他，纠结什么样的答案不会冒犯对方，可他只是笑笑，就另起一行行文了，那么他刚刚的问题只是套路，而无意义么？
许离的脸上散去方才迎合的笑容，有些阴沉。
“除了工作就是补觉，没什么爱好。”
“睡觉好啊，女生多睡觉气色好。”耿乐略尴尬，看上去许离也有欺负老实人的时候。
“下午有场话剧，听说不错，咱们一起去看吧。”
许离当然看见她母上大人投来的炙热眼神，其实意兴阑珊，踌躇了片刻却还微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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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送走了妈妈和姚阿姨母子，许离松了口气，自己其实已经尽力了，可又会隐隐担心，哪天崩不住还是伤害了妈妈的心。
晚风习习，她慢慢踱步在小区附近的林荫道上。
这个城市她已经待了快一年了，除了单位点头之交的同事，一切仍是非常陌生。
在陌生的地方最大的好处是，你从来不必有什么伤感和介怀，你不用走几步就被勾起往昔岁月，你不必担心会见到曾熟悉却又陌生的人们，你不必担心自己今天不够热情，你不必担心生活那些琐碎的细节复杂的人情。
可是，你就是一个人。
爬上楼梯走到家门附近的时候，许离的右眼跳的厉害，想起刚刚的话剧，也是无可奈何摇摇头，揉了揉眼睛。
话剧的台词本就拗口，偏偏那演员的功力也是太差，之前就听同事提过，花城剧院的主干大多走的走，散的散，现在也就靠些戏剧学院里未毕业的学生撑场了。
有时候一段冗长的台词加上生硬的动作，空白的转场间隙，观众席都会发出嘘声，许离也仿佛犯了尴尬癌。
可偏偏散场时，耿乐还对刚刚的话剧由衷称赞，许离实在不知道他是太过善良还是没有品味。
楼道黑漆漆的，许离走得小心翼翼。突然在转角处，一道火光燃起，灭了。
又燃起，又灭了。
许离走近，看见隐隐绰绰的男人的轮廓。
火光又燃起，映着那双墨玉般深邃的瞳孔，正凝神望向她，嘴角却牵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咔嚓”冯亦欢灭了打火机。
“你回来了?”
“舒展收集了很多别人不要的边角料，自己缝缝补补给孩子做了些小衣裳，每件衣裳都会绣个小星星，她那时是满心期待的。有时我路过，她会问些外面的消息，我知道她等待着某个人来，替她申请监外执行，最不济的也可以先生下孩子，再好好表现早日出去。可惜——”
又是一声叹息。
王越溪离开盐湖，再也没有回去过。
因为世界上有星星那样的孩子，她要加倍保护自己的小孩。
她曾经从事的是绝对的工作，她代表的是正义刚直，她管的那些人代表的是绝对的恶行昭彰。只是当她看到太多无法评判的是非曲直，当她看到善良的人走上绝路，却因为规矩条例无法更正，看到人性钻了规矩的漏洞她却无法伸张，看到规矩的制定者并不需要遵守规矩。
她选择逃离这条永远不黑不白到不了头的路，毕竟世事无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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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王越溪的归去
许离等待归来<!--div class="center mgt12"></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