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王妃，该醒醒了！”</p>
外界的声音突然插入进来，将她从睡梦中惊醒。梦中的山洞春景全都烟消云散，眼前烛光跳跃，俨然天还未亮。</p>
尹良燕迷蒙的睁开眼：“什么事？”</p>
“太后娘娘有旨，请您今早一同列席早朝，和她一同垂帘听政。”说话的是太后的贴身女官秋茹姑姑。</p>
垂帘听政？尹良燕精神一下亢奋起来。太后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p>
“好，我这就起来。”</p>
赶紧梳妆打扮，留下秀儿看着女儿，她便匆忙出去，刚好遇上往外走的太后以及小皇帝。</p>
太后一脸肃穆，淡然开口：“今儿朝堂上有一场盛会，既然你是帮皇上出谋划策的人，那就一起去看看吧！和哀家一起在珠帘后挤挤。”</p>
“是。” 尹良燕连忙点头，心脏禁不住扑通扑通乱跳起来。此生此世，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站在朝堂之上！</p>
上辈子她倒是做过要和龙瑜宁携手共坐龙椅、一同治理天下的美梦。但那个梦才刚刚出现一点端倪，就因为自己破败的身体而烟消云散。而这一世，却没想到太后竟会给她一个这样的机会。这是老天爷给她的弥补吗？</p>
彼时已经是卯时过了，文武百官早在殿中列席，随着一声高喊——</p>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p>
百官齐齐跪地，大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p>
恢宏壮丽的场面近在眼前，整齐划一的声音在偌大的殿内飘荡、回响，十分振奋人心。</p>
尹良燕的心跳都不由微微加速，之前缠绕在心头的悲伤早消失无踪。</p>
小皇帝昂首阔步，走到前方的龙椅上坐下。尹良燕和跟在太后身后到了珠帘后坐下，便听小皇帝做出老气横秋的样子道：“众卿免礼，平身！”</p>
“谢皇上！”</p>
又是一声整齐划一的呼喝，群臣起身，早朝开始。</p>
一开始都是些并不太重要的小事，但小皇帝也都认真处理了。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双手毕恭毕敬的奉上一本书册：“启禀皇上，微臣近日得到一本奇书，看过之后大为振奋，此书一旦使用得当，不仅于我大周现在、便是将来也定有极大的好处。还请皇上圣裁，以匡扶我大周国立，稳定江山社稷！”</p>
小太监忙不迭将书册转呈上去，小皇帝装模作样的看了看，也做出一脸欣喜之色：“果然是本奇书！众爱卿也看看吧！”</p>
小太监又将书册拿下去给众人大略翻看过一边，顿时赞颂之声不绝于耳。</p>
当看到户部侍郎站出来的那一刻，尹良燕就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而又看到下面朝臣们的反应，她唇角微勾，便知这又是新一轮的造势了。</p>
樊清旭的书虽然才刚刚完成，但绝非只有给小皇帝和尹老爷的两本。看下面人的反应，十之三四都早看过了，想来这一切都在太后的掌握之中，尹良燕就安心等着看接下来的故事了。</p>
不过……目光一转，她见到站在文臣之首的龙瑜宁。他似乎瘦削了不少，身上穿着大红的官服，站在那里就跟一棵青松一样，苍劲有力，然而身上却仿佛有了霜雪的痕迹。</p>
当小太监将书册送到他跟前时，他只是略略扫了几眼就挥手叫人把东西给拿开了——看来，他也早看过了。谁送给他的？眼前不觉又浮现了表哥那张恬淡温和的面孔。</p>
等所有都传阅完毕，小皇帝又将书册紧紧握在手心里。“众爱卿以为如何？”</p>
“皇上，能写出此书者，必定文韬武略，心系百姓，胸中有大丘壑。如果能将他收为皇上所用，我大周朝必定又添一得力干将！”周太傅连忙站出来道。</p>
立马很快又站出来一群人，大家齐声符合。</p>
小皇帝趁势便道：“既然如此，朕也想见见著书人的真面目了，刘侍郎你便将人叫上来让朕看看吧！”</p>
“微臣不敢欺瞒皇上，此书乃微臣世侄所做，师侄出外游历多年，对大周民情了然于心。他是出于对皇上的敬重、对我大周江山的热忱写出此书。师侄也早说过，他写此书，不为求名，也不为求利，只愿我大周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他便此生足矣！”户部侍郎刘大人连忙高声道，说到最后，声音都激动得颤抖起来。</p>
这一席冠冕堂皇又大义凛然的话俨然都说进了众人心里，著书者的形象顿时又上了一个新台阶。</p>
小皇帝也满目崇敬：“既是这么一心为我大周效力的人，朕必定要见上一见了！”</p>
“只是……”刘大人面露为难之色。</p>
“不知刘大人有何难言之隐？”</p>
“那位师侄本不欲露面，所以才托微臣将书册转交。现如今……”</p>
也就是说，人没在宫外候着呢！</p>
人群里顿时掀起一阵骚动，有人不觉低声议论起来。毕竟敢甩小皇帝面子的人，整个大周上下也找不出几个。</p>
小皇帝却是一脸兴奋。“那么他人现在可在京城？”</p>
“那倒是在的。其实他本身就是京城人士。”</p>
“那就好。来人啊，速速准备车撵，将人迎进宫来！”</p>
皇帝亲自唤人去迎，而且就是在早朝之上，这架势摆得可谓是够大了，也是给足了对方面子。百官中有人羡慕，自然就有人心有不服，但转念又一想，能写出这等奇书的人，皇帝这么给面子也是自然的。只是，希望他到了朝堂之上也要稳定发挥才是，不然……一旦露了馅出了丑，那才是一辈子的笑柄。</p>
大家各怀心事焦急等待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出去的人终于回来了：“启禀皇上，人、奴才给您把人带回来了！”</p>
才一顿饭的功夫就完成了来回，可见对方住得距离皇城不远。又看这说话之人满面红光、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所有人心里立马又有了一个小算盘——看来，此人出身本就不低。</p>
然而，等那人真正听从小皇帝的宣召走进来时，那满身的清华、淡雅从容的姿态还是再次狠狠撞入所有人内心深处，饶是一开始心有不服的人也渐渐开始转bt度——</p>
能有这等风姿的人，那必定是不俗的。</p>
随着他一步一步朝大殿深处走来，所过之处，无一不受到所有人的注目。然而那人昂首挺胸，步伐稳健从容，俊雅的脸上不见半分拘谨，反而嘴角微勾，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仿佛闲庭信步，根本不是在人才济济的朝堂之上。</p>
“天，是他！”</p>
很快，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立马一波接着一波的惊呼声响起，到最后都几乎连成一片。</p>
最近几批入朝为官的人尚还不熟，但一听身边的人解释，立马也都了然了，心底的那点嫉妒和不快也都烟消云散——京城第一才子，就应该是这样的人！</p>
在众人瞩目中，樊清旭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当走到龙瑜宁跟前时，他脚步略略一顿，眼尾轻扫，唇角又往上勾了勾，立马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转开头便双膝跪地，毕恭毕敬的行了个大礼：“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p>
“樊公子免礼、平身！”虽然早知道这书出自樊清旭之手，但小皇帝也是今天才见识到他的真面目。对比一下尹良燕给出的形容，真觉得贴合到了极致，一点水分都不掺，因而本就对他的九分敬仰一下提到了十分。如果不是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保持住身为皇帝的仪态，他真恨不能主动下去将人扶起来，再好好看一看！</p>
“谢主隆恩！”樊清旭一字一句说完，才淡然起身，脸色依然平淡清和，不见半分卑躬屈膝。</p>
小皇帝也不禁激动得双眼发光。“早听说过樊公子乃当年京城第一才子，风姿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能写出这等奇书的人，也非樊公子你莫属了！”</p>
“皇上过奖了。草民也不过是酷爱游山玩水，闲暇之余写写心得，偶然来了想法，便将过去的心得都收拢起来，汇编为一本书，能得皇上青眼，也是草民毕生的荣幸。”樊清旭慢条斯理的应着，一举一动谦和有礼，不卑不亢，直教人心中叹服。</p>
尹良燕也看得心潮澎湃——这个人是她的表哥，就是她的表哥！早听说表哥自小在外人跟前都是从容自信、姿态清雅，不管处于任何情境下都不慌不忙、不急不慢，但她身为闺中女儿，这样的情形是不得见的。今天见到，她终于明白表哥当年的一身赞誉是怎么来的了！</p>
“咳咳，贤王妃。”身边忽地响起太后的轻咳声，尹良燕连忙回神，羞涩笑笑，“儿臣逾矩了。”</p>
“无防。哀家也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年郎了。”太后沉声道，尹良燕却分明从他淡定从容的态度里看到了几分激越。</p>
顿时嘴角一勾，心情大好。</p>
前方，小皇帝和樊清旭寒暄完毕，便就书上的内容问了几个问题。这问题自然是早选好的，内容不深不浅，却都是关乎民生的大事。等他问出来了，朝臣看着小皇帝的眼神也都带上一抹钦佩。</p>
樊清旭则拱了拱手，便怡然作答。他的话并不多，但条分缕析、切中肯綮，没有一个字多余，当场边有人拍手大声叫起好来！</p>
几个问题完毕，小皇帝满意颔首：“樊公子果然博学多才。只是，不知众位爱卿还有什么要问的？”</p>
这是在给大家机会挑战他了。</p>
樊清旭含笑回眸，脸上也不见半分紧张，姿态依然清雅淡然，仿佛遗世独立，和他们格格不入。</p>
龙瑜宁一派的人自然不会放任他在这个地方大放异彩，兵部侍郎宋大人立马站了出来：“樊公子，本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p>
“宋大人请讲。”</p>
“既然樊公子你游历四方，那么自然也该知道我大周朝与南楚国之间的一切。不知对于南楚国现在的状况，你有什么想法？”</p>
这是在考验他对时政以及双边关系的把握情况。</p>
尹良燕轻轻一笑——这宋大人不愧是兵部尚书，虽然有点头脑，但总不及多年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那些人。他这话看似问得犀利，也将政局牵扯进来，更何况南楚国的二王子现在还在京城休养，一旦樊清旭回答得不好，那必定会引起一番波动。</p>
但是，像这种朝政小事，他们自小在京城长大，跟随家长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心里早就有了一杆秤，又怎会被这等区区小事难倒？</p>
樊清旭当即笑了。“草民在书中说了，草民这六年多来一直在我大周境内油走，关心的是我大周百姓的民生。至于南楚国那边……那边的消息草民倒也听说过不少，当初也是曾到过边关，知道边关百姓乃至将士生活艰辛。然而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百姓和将士的顽强守护，我大周边关才能平稳至此。草民以为，南楚国不足以为虑，至少十年之内，双边依然会稳定下去。而在这十年之后，无论情形发生何种变化，我大周朝也一定有足够的能力与对方相抗衡，日后更能千秋万代，长盛不衰！”</p>
一席话，真是说得冠冕堂皇又豪情万丈，一下就将所有人的积极性都吊了起来。</p>
立马又有人拍掌，叫好声不绝于耳。</p>
没想到自己一句问话引来他这样一番慷慨陈词，甚至还将自己褒扬了一通，宋大人心里十分着急，连忙想要找话回击过去。但他越是着急，却越是想不到问题，额头上都急出来满满的汗。</p>
龙瑜宁一行人看得直皱眉头，还是户部尚书连忙又站出来：“劳烦樊公子，本官也有几个问题想问。”</p>
“白大人但说无妨。”</p>
……</p>
就这样，一群人轮番发问，樊清旭一一回应。不管多么刁钻、多么稀奇古怪的问题，他都能想出回应之道，而且妙语连珠，没有半句废话，中间穿插着自己的真实见闻，更加真实可信，让人连连点头，竟再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p>
等一圈辩论下来，时间都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一早上的时间硬生生过去大半，往常这时大家早下朝回归家中休息了。但即便如此，大多数人却一点都没觉得时间漫长，反而都沉浸在樊清旭侃侃而谈中，仿佛也都跟着他一同游历了一遍大周山水。</p>
当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毕，樊清旭顿了顿，看向四周围，面上微笑不减，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和善：“不知还有哪位大人有话要问？”</p>
静悄悄，静悄悄</p>
长达一盏茶的时间里，再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p>
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他们搜肠刮肚，都再也想不到任何可能难倒他的问题。至于难不倒的……那还问出来做什么？徒增笑柄么？</p>
户部尚书悄悄看了眼龙瑜宁，龙瑜宁眼神幽暗，缓缓摇了摇头。如今樊清旭已然风头出尽，他们的人也已经刁难得够了。如果还死咬着他不放，那姿态也未免太难看了点。那便不如暂时放过他，来日方长。</p>
想及此，他率先走出来：“樊公子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小王佩服。小王想，在座诸位肯定也都为樊公子的才学所折服，一时半会也想不出问题来了。”</p>
有他做表率，其他人纷纷摇头表示无话可说。樊清旭便笑了笑，冲他们拱手行个礼：“樊某无状，班门弄斧，让诸位见笑了。”</p>
“哪里的话！樊公子文采出众、见识不凡，朕也十分佩服。现在更有这本书问世，这对我大周朝都大有裨益，只是不知樊公子你是否有心为我大周朝效力?”小皇帝连忙道。</p>
“承蒙皇上看得起，樊某既然写出了这本书，那自然就是想为我大周朝效力的。”樊清旭连忙道。</p>
小皇帝连连点头。“既然如此，朕就封你一个官做，让你继续为我大周效力，如何？”</p>
“这个……”樊清旭迟疑一下，“不瞒皇上您说，樊某这些年游历各地，所得心得实在不少。这本《民生十要》只是其中一部分，樊某正打算将剩余的整理一下，再写出一本《民生十忌》来，以供参考。”</p>
轰！</p>
人群里一下又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声响，几乎所有人看着樊清旭的目光都带上了无尽的羡慕和敬仰——能写出一本《民生十要》来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可没想到他居然还不满足于此，居然还有另一本书即将问世？如果那一本一如这一本一般令人警醒，那该是……</p>
这人该处于什么地位了？皇上都要把他给供起来了吧？</p>
别说小皇帝了，就连尹良燕都被这话吓了一跳——之前没听他提起过啊！这家伙还真够深藏不露的！</p>
身边的太后也急急喘息了几声。“还有《民生十忌》么？贤王妃，你知不知道？”</p>
尹良燕摇头。“事关机密，又是向皇上投诚的东西，他自然是要拿到最后场合来加重砝码的。”</p>
而他的选择也的确十分正确。如果说有人之前已经细看过这本书，心中已经暗暗称奇、也将他视作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来看的话，那么又有了后面一席话，便是心中再倨傲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他。这一个砝码压下去，他的分量赫然间又增加了双倍不止！</p>
小皇帝激动得都快坐不住了。“那本书何时能出来？”</p>
“启禀皇上，著书立说本就是休生养性的活计，就算樊某手中有早写好的手记，但这么多东西需要归纳整理，也有许多细节方面需要细细思考，想来一年半载的时间是需要的。”樊清旭淡然道。</p>
小皇帝的小脸都快垮下来了。“还要这么久啊！”</p>
“不过，在著书立说之余，樊公子入朝为官、协助皇上处理政事也是可以的。”龙瑜宁突然道，“樊公子乃是天纵英才，只是区区身兼二职，应该也难不倒你吧？”</p>
樊清旭转向他那边，两个男人相视一笑，樊清旭轻启薄唇。“既然贤王爷都说没问题，那自然是没问题的。”</p>
“好啊！”小皇帝立马亢奋起来，“既然如此，那朕该授予樊公子何等官职呢？”</p>
此言一出，大家又纷纷沉默了。</p>
作为各个部门的龙头老大，几位尚书大人自然都想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来。毕竟樊清旭的书里也都将各部的事情有所涉猎，拉过来也顺理成章。而且等他下一本书出来，作为他的顶头上级，他们自然也都跟着享有一定声誉。</p>
大家心思一转，便要抓紧时间开口。然而，龙瑜宁却最先道：“不如就将樊公子放到户部吧！那里掌管的事情最多也最繁杂，又是最关乎民生的，樊公子在那里应该能大展一番拳脚。”</p>
“可是，只将他放在那里，似乎太委屈了点。”小皇帝小声道。</p>
其他人纷纷点头。而后，兵部侍郎、吏部侍郎、礼部侍郎等人纷纷站出来相邀，然而一等他们开口，立马就有人说出反对意见。</p>
说来说去，说到最后，大家竟然又沉默了——突然发现，这个全能型人才放到哪里都不行！他就该被放任自由才是！</p>
对于这一点，尹良燕自是早有所料，便只是冷眼瞧着那群人互相争辩得面红耳赤，才施施然转向太后：“母后您还不开口么？”</p>
太后淡淡瞧了她一眼。“开什么口？”</p>
“对于樊公子的归宿，您心中早有丘壑，现在也该说出来了。”</p>
太后唇角微勾，果然开口了：“既然大家都无定论，那不如听哀家一言如何？”</p>
群臣立马安静下来，小皇帝也转过头：“不知皇祖母有何高见？”</p>
“先帝曾言，樊家长公子有相才，然而他现在年纪尚轻，又未曾经历科考，不得入翰林。然而不为良相，又实在委屈了他的才干，所以哀家想，不如暂且授予他一个中书舍人，让他随侍在皇上身边，需要时指导皇上民俗民情如何？”</p>
言外之意就是让他做帝师？</p>
人群里一下再次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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